大驪王朝,龍泉縣。
小鎮的冬日,帶著一股子深入骨髓的濕冷,尤其是這泥瓶巷附近。
青石板路縫隙里積著未化的殘雪,被往來行人的腳步踩得烏黑。
陳平安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祖宅木門,走了出來。
他身后跟著一青一紅兩個小身影,青衣小童一副憊懶模樣,東張西望,粉裙女童則安靜許多,亦步亦趨。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青衫少年。
道老大寇名“一氣化三清”的化身之一,李希圣。
他步履從容,氣息內斂到了極致,任誰看去都只覺得是個氣質干凈溫和的讀書種子。
身上尋不見半分儒家文氣或道家寶光,與這龍泉縣的尋常少年郎似乎并無不同。
陳平安走在李希圣身側,依然是一襲布衫,普普通通,臉龐黝黑。
眼神依舊清澈,但深處多了幾分歷經世事后的平靜。
兩人閑聊著巷子里的瑣事,不時提起大隋之行的些許見聞。
一人是李寶瓶的親兄長,另一人是李寶瓶認下的小師叔。
尤其是陳平安從那一襲青衫上感受到幾分齊靜春那種溫和的氣質,印象便更好了些。
青衣小童偶爾插科打諢,女童則安靜聽著。
一行人緩緩走向巷口。
然而,就在即將走出泥瓶巷,踏入稍顯開闊的街面時。
一股若有若無的鋒銳氣息,如同冬日里突然刮起的一陣陰風,鎖定了他們。
巷口處,不知何時,倚著一位身著錦袍的年輕男子。
男子面容算得上俊朗,但眉眼間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倨傲。
他雙手抱臂,腰間懸掛著兩柄劍。
一柄白色短劍,一柄黑色長劍。
陳平安不認識他,李希圣也沒有見過此人。
但在這一刻都感受到了危險。
年輕劍客名為曹峻。
曾為婆娑洲首屈一指的大劍仙胚子。
他有一種很特殊的稟賦。
能夠感應到一些奇怪的存在。
比如一些品秩極高的法寶,比如蘊含氣運的奇物。
就比如此時,他在那個布衣少年身上,感受到一塊……劍胚。
同一時刻,小鎮那間不起眼的鐵匠鋪內。
爐火早已熄滅,只有余溫尚存。
阮邛挽著袖子,露出的手臂筋肉虬結。
他正拿著一塊磨石,細細打磨一柄剛剛成型的劍胚粗坯。
忽然,阮邛手中動作一頓,眉頭緊緊皺起,冷哼一聲。
鋪子里幫忙打下手的弟子,是個憨厚的年輕漢子。
見狀,年輕漢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師父,怎么了?是這劍胚有問題?”
阮邛放下磨石和劍胚,沒有回答弟子的話,臉色陰沉。
目光仿佛穿透了鋪子的土墻,望向了泥瓶巷的方向。
他感知到了泥瓶巷口那股毫不掩飾的劍修氣息。
曹家這小子,確實有點膽子。
敢直接在小鎮里,在他眼皮子底下,找上陳平安。
“真不怕死啊。”
阮邛眼神漠然,淡淡冷笑。
以他玉璞境的修為,對付一個洞府境劍修,易如反掌,完全可以出手驅趕甚至懲戒曹峻。
只是阮邛心中有幾分忌憚。
忌憚的不是曹峻,而是曹曦。
那位成名極早,以一條洶涌大江作為本命飛劍的老牌玉璞境劍仙。
曹曦踏入玉璞境的時間甚至比阮邛還要早,劍道修為深不可測,脾氣更是古怪。
阮邛坐鎮龍泉縣,護佑一方,是他的職責,也是承諾。但他也不想輕易引發一場與同境劍仙的問劍。
到了他們這個層次,一旦動手,牽扯甚廣,后果難料。
‘然而一碼歸一碼’
阮邛漠然看著天邊。
心想只要你出手傷了人,我就名正順廢了你。
左右不過是一場問劍而已。
你這孫子要真敢出手,我反而敬你是條漢子,回頭給你留個全尸。
忽然,他眉頭一挑。
緊皺的眉頭,緩緩松開了一絲。
“呵……你小子,回來的倒是時候。”
天際遠處,一道卻速度驚人的氣息,破空而來,在天空留下一道明顯的墨痕。
那道劍光的主人似是察覺到了什么,墨痕在天空微微偏折,直接飛向泥瓶巷。
在那道墨色劍光到來前,泥瓶巷口的戰斗已然開始。
曹峻臉上那抹倨傲與玩味并未持續太久。
因為他驚訝發現,眼前這個看似普通的青衫讀書郎,并非想象中那般可以隨意拿捏。
面對曹峻那柄名為白魚的飛劍凌厲攻殺,李希圣面色不變,腳步微錯,已然將陳平安和兩個小精怪護在身后。
他雙手十指如穿花蝴蝶般飛快舞動,一道道玄妙莫測的道家法訣瞬息成型。
隨著他法訣的引動,一片片青綠春葉,環繞著李希圣四人翩翩飛舞。
每一片看似脆弱的春葉邊緣,都流轉著淡淡的青色光華,將白魚飛劍逸散出的些許劍氣切割、蕩開,發出“嗤嗤”的輕響。
“有點意思。”曹峻挑眉,“以你的表現,在洞府境里堪稱出色,可惜啊”
他微微搖頭,似乎很遺憾:
“你遇到的是我。”
白魚劍光大盛,速度再增三分,如一條真正的白色游魚,靈動刁鉆。
一道道鋒利的劍氣將春葉斬碎。
“嗤啦!”
一道森然劍氣,毫無征兆地自天而降。
那劍氣并非煌煌正大,帶著一股深沉的墨色,仿佛將一小片夜色撕扯下來,凝練成劍。
劍意極長,劍氣極重。
一點寒芒似銀河掛夜,直刺曹峻面門。
曹峻神色饒有興味地看來。
他著實有些意外,在這小鎮里,竟然還有一個劍修為眼前兩人出手。
感受到那道劍氣中蘊含的靈力層次,曹峻心中那點意外,便化為了不屑。
觀海境而已。
與他這金丹境,還隔著一道天塹般的“龍門境”。
兩境之差,猶如云泥。
曹峻不慌不忙地祭出黑色飛劍墨螭。
轟——!
墨色劍氣與墨螭劍光猛烈對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