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沉,巷中光影斑駁。
林家院子不過百十步的距離,轉眼即到。
低矮的泥墻,簡陋的木門與記憶中沒有分毫差別,只是門環上落了一層薄灰。
林照站在門前,沉默了片刻,才伸手推開那扇熟悉的木門。
”吱呀——”
門軸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院中的景象一如往昔,只是石板上積了層灰,墻角檐下多了些蛛網,那口半人高的舊水缸里,水面漂浮著幾片枯葉。
‘沒什么變化嘛。’
林照目光掃過這方小院,這里承載著他十余年的記憶,也見證了他的過去。
一尾金鯉自林照袖中輕盈游出。
金色鱗片在夕陽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暈,在空中優雅地轉了個圈,隨后落入那口舊水缸中。
“噗通。”
一聲清響,水花微濺。
白鑠在渾濁的水中擺了擺尾巴,悠然地晃蕩起來,打量著這個“故居”,眼中帶著幾分眷戀。
它在這里只待了幾天,遠不如神仙臺后山的那座池塘時間久。
但總有些記憶難以忘卻。
青衣小童和粉裙小童好奇地湊到水缸邊,滿臉尊崇的瞧著白鑠。
兩人一水蛇一火蟒,面對白鑠可謂是又敬又畏。
“金龍大人住的地方是寒酸了點。”青衣小童喃聲道,“不過有咱們在,馬上就能收拾得亮堂堂的。”
粉裙女童連連點頭。
陳平安也是好長時間沒進這個院子,頗有恍如隔世之感。
他下意識地環顧四周,總覺得少了點什么,隨即想起,是那兩張林照常用來躺著曬太陽的舊竹椅,不見了蹤跡。
陳平安目光隨之投向水缸中那尾神異的金鯉,然后又看了看身旁神色平靜的林照,眼神中帶著詢問。
林照察覺到他的目光,頷首道:
“就是你當初送我的那條,我給取了個名字,叫白鑠。”
聞,青衣小童如遭雷擊,目瞪口呆看向陳平安。
陳平安臉上沒有出現絲毫心痛或者猶豫的神色,關注的角度很奇特:
“它怎么變得這么小了?”
他記得很清楚,自己買下來送給林照時,那是一條斤兩頗重、巴掌大小的金色鯉魚。
可眼前的金鯉,體型卻只有一指長短,精巧得有些不真實。
“它自己變的。”林照語氣輕松,白鑠修為精進后,對身體也掌控自如,“小一點也好,帶在身邊方便些。”
陳平安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山上的精怪有些奇異變化實屬正常,院子里還有水蛇和火蟒變化的兩個小書童呢。
陳平安不再糾結白鑠之事,轉而從懷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柄不過尺余長的銀色劍胚,通體流轉著清冷的光暈。
這是得自大岳穗山,由文圣老秀才轉贈于他的“小酆都”。
先前在巷子里,曹峻攔路,正是因為通過特殊的稟賦,感應到了這柄劍胚,于是想出手搶奪。
此刻,這柄品階極高、已孕育出靈性的劍胚,正微微震顫著,發出清越無比的嗡鳴。
其劍身銀光流轉,竟自行調整方向,劍尖直直地指向站在一旁的林照。
林照身負后天劍體,對天下劍意、劍器有著近乎本能的超然感知。
幾乎在劍胚出現的剎那,他便已察覺,轉眸看向陳平安。
然而,他的目光僅在銀色劍胚上停留了一瞬,便毫無留戀地移開,隨口道:
“你別說話。”
陳平安頓時噎了一下,臉上閃過無奈之色。
清越的劍鳴聲仍在院落里回蕩。
這動靜引得正敬畏打量著白鑠的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都好奇地轉過頭來。
兩雙眼睛眨巴著,看向陳平安手中那柄光華流轉、兀自指向林照的銀色劍胚。
林照正要往正屋走去,隨后實在忍無可忍,轉過頭對著劍胚喊了一聲:
“你也閉嘴。”
劍胚一振,再在林照這一聲之下,竟然真的不再震鳴
它停在陳平安掌中,連劍身光澤都暗淡許多,只是劍尖依舊執著地朝著林照的方向,微微顫動著。
陳平安竟然從這柄小劍上讀出幾分委屈。
他忍不住笑了。
原本“小酆都”在曹峻出現時產生異動,陳平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畢竟,不管怎么說這是文圣老爺子送給他的東西,在他看來,自然便是自己的。
即便是要送人,也必須得到他的同意。
不問自取,是為賊。
此時陳平安見劍胚受挫,心底頗有些開懷,輕聲道:
“郎有情,妾無意啊。”
“這句話是這么用的嗎?你跟誰學的爛詞?”
林照瞪了陳平安一眼。
陳平安隨口道:“一個叫阿良的劍客。”
“”
“這把劍確實不錯。”陳平安真心實意道。
林照抬眸,看著陳平安干凈的眼神。
真誠,平靜,不含雜念。
因為見到李希圣而升起的猜忌和不安,忽然似也散去不少。
不過林照還是一攤手:
“我也真不缺劍。”
陳平安沒有別的心思。
原著中,在劉羨陽離開小鎮時,陳平安背著幾袋子金精銅錢,追了幾十里的路,想把所有銅錢送給劉羨陽。
這一世是因為顧璨在小鎮多留了幾天,在最后離開前,才將兩袋金精銅錢送給陳平安。
而唯一剩下的林照,本就也有金精銅錢。
所以陳平安才沒有機會送出去。
此時是類似的一種心思。
或者說,無論哪一次,他都是這樣的人。
林照也確實沒想過“小酆都”的事情。
而且他真的沒撒謊。
他有劍,也不缺劍。
伴生飛劍飛光品秩已經高到難以想象了,且自帶神通,佩劍銜燭品秩同樣不低,大煉后,如今也成了本命物。
在觀海境中,已經算是劍修中的翹楚。
林照知道某位本家的劍修,那個未來去往劍氣長城的林君璧,在觀海境擁有三把本命飛劍,堪稱驚人。
他不是沒有想過再多一把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