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慈幼堂門外,裴羨只覺得,此刻劈面而來的風雨,比來時路上更添幾分刺骨的冷意。
當下風驟雨急,雖未至天黑,天空卻仿若蒙上一層墨色陰鷙,鉛云壓得極低。
街上家家戶戶都閉緊了大門,唯有雨簾砸在地上,濺起白茫茫的水霧。
裴羨攥緊傘骨的指節有些泛白。
他不知道方才沒打傘就轉身離開,眨眼便被雨幕吞沒痕跡的那道單薄身影,此刻是去往了哪里。
也并未察覺,暴雨如注中,另有一輛馬車悄然停在慈幼堂不遠處。
臥床三日,云汐玥的身子總算有了些起色。
今日這場傾盆大雨,任誰都會躲在屋內避雨,偏生她在自已的昭玥院坐立難安。
這幾日,她的腦子里總是反反復復想起前日做的那個夢來。
那個在朗朗日光下立于慈幼堂內的端莊婦人,究竟是誰?
還有,她為什么會夢見那位裴丞相在大雨中,也來了這慈幼堂?
起初兩日,云汐玥只當那是個荒誕的夢,卻未料到,今日竟真的降下這般大雨,與夢中景象分毫不差。
她在昭玥院內輾轉難寧,最終還是登上馬車,朝著慈幼堂的方向駛來,想要驗證自已心中的猜測。
方才坐在車內,她掀開簾角遠眺,只見傾盆大雨下,這家慈幼堂門前空空如也。
正當她以為是自已異想天開時,卻猛然望見,那道夢中的青衫身影赫然立在雨幕中。
那道身影,正是那位遺世獨立的裴丞相!
四目相接的瞬間,云汐玥本能地驚惶縮手,簾子重重落下,慌忙將自已與對方視線隔絕。她心口劇跳,急促地喘息著。
她的夢,竟然是真的!
就在這場大雨中,裴丞相竟真的現身于此,就出現在這個慈幼堂外!
這究竟意味著什么?
難道,她竟有了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
一旁的蘭香被自家小姐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拍著云汐玥的背問道:“小姐,您這是怎么了?”
三四天過去,蘭香那日挨的板子,也是才剛剛養好,就跟隨小姐出門來。
云汐玥猛地深吸一口氣,強作鎮定:“……我沒事。”
待心緒稍穩,她才顫巍巍伸手再度掀開簾子,想要看看這位裴丞相來此處是要做什么,卻見雨幕中已尋不見那道身影。
*
積翠亭。
這亭子就坐落在慈幼堂不遠處的老槐樹下,平日里常有人來歇腳。
挑擔的貨郎會在此暫避日頭,鄰街的婦人納鞋底時愛湊到亭內說些閑話,慈幼堂的孩子們放了學,也總聚在這里追跑打鬧,撿些落在亭角的槐花。
云綺眼底帶著幾分漫不經心,隨手將手中的袖珍雨傘扔進了旁邊的草叢里。
這傘竹骨細如指節,傘面是漿過的素色杭綢,收起來時只有小臂長,方才一直被她藏在寬大的袖口夾層里。
她先前在裴羨面前撂下話后轉身就走,傘都沒帶,實則出了慈幼堂的大門,就將這把袖珍雨傘撐在頭頂,來了這積翠亭。
從慈幼堂屋舍的屋檐下,走到慈幼堂門口那一小段距離,淋的雨剛好只會讓外衫濕透,頭發表面也淋濕。
看起來像是整個人都像是被雨淋濕,實則她的發間和里面的衣服都是干燥的。
就算是演戲,她也不能讓自已真淋成個落湯雞。
云綺將目光投入雨幕,輕飄飄看向慈幼堂的方向。
她早知裴羨今日雨中會來慈幼堂。
自午后她便來慈幼堂逗著孩子們玩耍,順帶候著這場暴雨——長公主的青睞已入囊中,如今該輪到這位高嶺之花的裴丞相了。
既然她穿了過來,自然不可能讓裴羨如原書般對云汐玥另眼相看。
高嶺之花若要墜塵,只能是她親手拉下神壇。
不過,她原本的計劃是,待裴羨趕到慈幼堂時撞個空,再循跡找去歸云客棧,屆時她便以‘齊小姐’的身份翩然現身,讓善舉順理成章落入他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