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云綺,被那襲厚實防風的披風裹得嚴嚴實實,男人掌心虛虛罩在她發頂,替她擋住傾瀉的雨簾。
裴羨卻是毫無遮擋直直立在雨中,不過片刻,青衫已濕透貼在脊背,但吐出的話語卻仍是怕她會淋雨著涼。
云綺在他身前仰頭。
眸光撞上這位素來清冷淡漠的裴相,此刻眼底泛起的極淡漣漪,像是從未想過他會開口致歉。
她望著他,眼底先是閃過一絲錯愕,緊接著眼眶便陡然泛紅,睫毛迅速蒙上一層水霧。
仿佛先前強撐著的倔強,在這一句“是我的錯”里轟然崩塌。如被雨水泡軟的紙鳶般,軟化了棱角。
但那抹紅意轉瞬即逝,很快便化作唇角一抹賭氣的弧度。
少女精致的小臉被凍得發白,忽然揚起下巴伸出雙手,語氣里帶著破罐破摔的任性:“我要你抱我回亭子,不然我就不走了。”
“還是說,裴丞相又要像上次在攬月臺那樣,說自已不愿、力有不逮,根本抱不動我?”
她果然還在記恨這件事。
裴羨聞閉了閉眼,長睫在眼下投出濃重陰影。
雨幕翻涌如墨,將他的衣擺與發梢浸得透濕,卻映得懷中少女眼底那簇倔強的火光愈發灼人。
他垂眸望著她,面上仍染著清冷淡漠,彎腰欲抱時,卻見她后退兩步,眉尖蹙起,理直氣壯道:“裴相這般不情不愿,還不如別抱,到時候又說我逼迫你。”
裴羨喉結微動,深吸一口氣,眼見冷雨又撲上她鬢發,將那抹倔強的弧度澆得濕潤,眉峰終于不可察地一蹙。
“……不是你逼迫我。”
“是我心甘情愿,想要抱你。”
話音未落,趁著少女尚未反應過來,他已上前將掌心托住她膝彎與后背,輕而易舉便將人橫抱起來,仿佛攬起一捧輕盈的春雪。
云綺猝不及防跌入他懷中,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清冽的墨香混著雨水的潮意,隱約能感受到他臂彎收緊時的克制力道。
裴羨將披風又緊了緊,裹住她露在外面的半張臉,自已則任由暴雨砸在脊背,青衫下肩胛骨的輪廓繃成清瘦的線。卻在踏碎積水時走得極穩,朝著積翠亭大步而去。
懷中少女的重量比他想象中還要輕,抱著她幾乎不需要費什么力氣。
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因冷意而微微發顫的肩頭,透過單薄的衣料,一下下像是撞在他胸腔。
明明自已這樣畏寒,又兩次三番這樣不管不顧地淋雨。
若她真只是蠻橫無理,會把氣撒在他身上,而不是這樣賭氣自已離開。
不過裴羨并沒有一直抱著她。
抱著云綺進了積翠亭,他便將人放在廳內的長椅上。
云綺身上的青色披風寬大如鶴氅,衣擺如流水般漫過她足尖,卻掩不住她蜷縮著發抖的單薄肩頭。
她纖細的指尖瑩白如玉,緊緊攥著披風邊緣,睫毛上凝著的雨珠顫巍巍晃動,倒映著亭外煙雨,襯得她眸中水汽氤氳,楚楚可憐得讓人心頭微顫。
裴羨靜默片刻,在她面前緩緩蹲下。
他腰背依舊筆直如青松,脊背與地面形成一道頎長的直線,唯有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陰影,掩住眼底的波瀾。
伸出那向來只握狼毫、批注公文的修長雙手,替少女將披風系帶在領口系緊。
“我的確是故意誆你去聽風亭,因為我不高興你先前總無視我,我怎么知道裴大人會在那等一天。”
“而且,我才沒有欺負孩子,”云綺低頭盯著蹲在自已身前的人,重重哼了一聲。
帶著氣別過臉去,“京中人人都說裴丞相是君子,我看你們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裴羨系帶的動作一頓,語調平靜道:“…吳大娘告知了我你為慈幼堂做的事,我替那些孩子感謝你。”
云綺聞又哼了一聲:“誰要你謝?我又不是為了裴大人的謝意才做這些。不過是閑著無聊,錢多到沒處花罷了。”
偌大京城多的是消遣的去處。
若真只是閑著無聊,錢多到沒處花,也斷然尋不到慈幼堂這種地方來。
裴羨在這一瞬間,想到了她為何會做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