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一刻,宮宴就散場了。
巍峨的宮門在夜色中次第打開,各府車駕早已等候多時。
雍親王府的馬車區域,今天跟著伺候的進寶眼尖,瞧見自家主子爺帶著家眷出來,趕緊示意車夫將馬車驅前,自已小跑著迎上去,利落打千兒請安:
“給王爺、福晉請安,給各位主子安。
馬車已備好,馬車上的炭火、熱茶一直備著,請主子們上車。”
胤禛面色如常,微微頷首。
他今日飲了些酒,雖未醉,但眼角眉梢比平日少了幾分冷硬。
他側首對烏拉那拉氏吩咐道:“你帶著暉兒他們先回府。”
然后,又看向眼巴巴望著他的弘晙,指著一輛低調的藏青色小馬車,沒好氣道:“上那輛馬車去!”
弘晙立刻眉開眼笑,小跑到弘暉和弘時身邊,低聲和他們說:
“大哥,三弟,明天早上見!
我會給你們帶棒棒糖的!”
弘暉和弘時在宮宴上本就對弘晙描述他往年過年的熱鬧心生向往,聞有些低落,不過卻笑著揮手:
“好,我們等你給我們帶棒棒糖!”
弘晙說的棒棒糖,是姜瑤二姐當初根據她描述做的,用麥芽糖做成各種顏色,還有奶味的奶糖。
后來每年過年,他們幾個姐妹家的糖,點心,基本就是二姐包了的。
二姐手巧,把彩虹棒棒糖都做了出來。
即使姜瑤開始不知道三個姐姐會上京來一起過年,但她還是敢肯定,二姐一定會把糖送來。
過年,姜瑤不限制小家伙吃糖,吃點心,所以小家伙早就期待著了。
烏拉那拉氏看了眼三個正在說話的孩子一眼,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對著胤禛溫婉應道:
“是,爺放心。”
然后朝弘暉喊道,帶著他上了那輛印著雍親王府徽記的寬敞馬車,李氏也領著大格格、弘時上了后面一輛。
然而,在車簾垂下的瞬間,烏拉那拉氏唇角那抹完美的笑容便淡了下去,眼神里掠過一絲難以喻的復雜。
她透過車窗縫隙,看著胤禛帶著弘晙上了那輛小馬車,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今日宮宴,弘晙可謂是出盡了風頭。
不僅僅是因為拜年時得的賞賜豐厚,更因為在除夕宴上,皇上竟幾次給他賜了菜!
要知道,在這樣的宴會上,能讓皇上賜菜的,無一不是皇上看中,或是立了大功勞的人。
而今晚,弘晙卻是所有皇孫中,唯一被賜菜的。
這份榮寵,太過了,也太扎眼了。
看弘暉還在窗外對著弘晙揮手,烏拉那拉氏只得收斂所有的情緒!
而后車的李氏卻沒有像烏拉那拉氏一樣收斂情緒,她直接陰沉著臉,讓還想和弘晙說話的弘時,都嚇得不敢出聲。
不過烏拉那拉氏和李氏心里都清楚,這般盛寵,對弘晙可能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不過……眼下最該著急的,恐怕不是她們。
槍打出頭鳥,太子......那邊,怕是比她們更坐不住。
正如烏拉那拉氏所料,此時毓慶宮,氣氛確實不算融洽。
弘皙年輕氣盛,今日宴席上被弘晙搶了所有風頭,簡直像一記耳光打在他臉上。
此刻他緊抿著唇,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憤懣與不甘。
太子妃瓜爾佳氏看著這個記名在她名下的庶子,和她那個娘一樣,都是沉不住氣的。
“阿瑪,皇瑪法為何如此看重弘晙,他不過是個……”
“住口!”
太子胤礽低喝一聲,打斷弘皙的話。
他坐在軟榻上,面容在晃動的燭光下顯得有些晦暗不明,但眼神卻異常清醒,甚至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嘲諷。
“弘皙,阿瑪已經和你說過!”
胤礽的聲音帶著些疲憊,“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你看問題,還是太淺薄了。”
嘆了口氣,看著眼神里還滿是不羈的長子,想著如今對他越發不留情面的皇阿瑪!
他解釋道:“你皇瑪法喜歡弘晙,無非兩個原因。
其一,是那小子身上有宮里孩子沒有的真誠。
不矯飾,不怯場,眼神干凈,沒有算計,這份赤子之心,在你皇瑪法眼里,比什么都珍貴。
其二.....”
他頓了頓,語氣加重,“是他那身力氣,那過人的天賦。
弘皙,你可知這意味著什么?”
弘皙愣了一下。
胤礽繼續道:“那是天生的將才胚子!
如今西北、東南邊境頻挑釁,邊境摩擦不斷,大戰一觸即發。
朝廷現在缺什么?
缺的是,能打仗的滿人將領!
弘晙這么一個根骨絕佳、又流著愛新覺羅血的苗子,你讓他如何不喜,如何不看重?”
他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弘皙,語氣帶著敲打:
“你皇瑪法的這份喜歡,是不純的。
若是,你皇瑪法把他帶在身邊,如教導你一般待他,那時,不用你出手,阿瑪自會解決!
如今,不必放在心上。
有機會,你可以對他好些,說不定......”
雖然,胤礽的話未說完,弘皙和太子妃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弘皙聽完胤礽的分析,胸中的郁氣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清醒和激動!
是啊,帝王的喜好,從來都與利益權衡脫不開干系。
他深吸一口氣,斂去臉上的不甘,恭敬道:“兒子明白了,謝阿瑪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