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蘇夫人,清芷宮重新安靜下來。
殘羹冷炙撤去,宮女們重新換上了安神的熏香。
蘇凝晚有些積食。
她懶洋洋地靠在床頭,任由蕭燁拿著熱毛巾給她擦手。
“怎么,舍不得你娘走?”
蕭燁看她興致不高,捏了捏她的指尖,“若是想了,過幾日再去把人接進宮來便是。”
“不是。”
蘇凝晚搖搖頭,把玩著那個空蕩蕩的狼牙紅繩,“我是想起剛才我娘說的一句話。”
“嗯?”
“她說哥哥在信里抱怨,說朝廷今年發下去的軍糧,越來越不像話了。”
蘇凝晚撇撇嘴,“說是那米里摻了沙子也就罷了,好些還是陳年的霉米,煮出來一股子餿味。將士們吃不飽,還要去打胡人,哥哥那個暴脾氣,差點沒把糧官的桌子掀了。”
蕭燁擦手的動作猛地一頓。
“霉米?”
他聲音忽然之間沒了溫度,“兵部今年的折子上,寫的可是足額調撥的新糧。”
“誰知道呢。”
蘇凝晚打了個哈欠,并沒有察覺到身邊男人瞬間緊繃的肌肉。
“大概是路上淋了雨吧。反正我和娘說了,讓家里給哥哥多寄點肉干去,別餓壞了咱們蘇家的大將軍。”
她往被窩里縮了縮,聲音越來越含糊。
“陛下……你也早點歇著。這幾天陪著我折騰,都瘦了。”
蕭燁看著她。
燭光下,女人的睡顏恬靜毫無防備。
她并不知道,她隨口抱怨的一句家常,在他心里掀起了多大的驚濤駭浪。
兵部撥的是新糧。
到了邊關卻成了霉米。
這中間的差價,可是幾百萬兩白銀,更是三十萬將士的命。
“睡吧。”
蕭燁俯下身,在她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朕還有兩本折子沒批完,去趟御書房,你先睡。”
蘇凝晚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翻個身,抱住了被角。
蕭燁站起身。
臉上的溫情在轉身的那一瞬間,消失得干干凈凈。
“李德全。”
他大步走出內殿,聲音冰冷,“擺駕御書房。”
“別驚動任何人。”
深夜的御書房,只有幾盞宮燈在寒夜里搖曳,將影子拉得極長。
蕭燁坐在龍椅上,手里把玩著一塊黑色的玄鐵令牌,目光沉沉地盯著虛空。
“出來。”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從房梁上悄無聲息地落下,單膝跪地。
一身夜行衣,臉上戴著半截銀質面具,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血氣。
暗衛統領,徐敬業是皇帝手中最鋒利的暗刃,只聽命于天子一人,專干那些見不得光的事。
“蘇臨風從邊關退回來的那批壞損軍糧,現在何處?”蕭燁問。
“回主子,正押在京郊的兵部丙字號庫房,明日卯時就要銷毀。”
徐敬業的聲音沙啞低沉。
“去查。”
蕭燁將令牌扔給他,“朕給你兩個時辰。別驚動守衛,直接進去。給朕弄一袋出來。”
“朕倒要看看,這吃人的糧食,到底是哪里長出來的。”
“遵命。”
徐敬業抓住令牌,身形一晃,再次融化在夜色中。
兩個時辰。
對于蕭燁來說,是從未有過的漫長。
他就像一尊雕塑般坐在那里。
腦海里不斷回響著蘇凝晚那句無心的煮出來一股子霉味。
他在京城坐享天下,他的將士在邊關吃糠咽菜。
好!
真好!!!
這大靖的官場,居然已經爛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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