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的錄音棚,墻面貼著深灰色的吸音棉,摸上去像揉皺的絨布,把外界的喧囂全裹成了悶響。只有調音臺的指示燈在暗里閃著淡藍的光,像落在黑夜里的星星,映得顧懷安面前的顯示屏泛著冷光。成彥站在錄音間中央,電容麥克風架在金屬桿上,銀灰色的網罩上還沾著點上次錄音留下的細塵——顧懷安剛才特意從背包里翻出塊棕色麂皮布擦了半天,布邊都磨起了毛,是他用了五年的老物件,擦的時候動作輕得像在摸吉他弦:“電容麥要干凈,收音才透,不然會有雜訊卡在高頻里,后期都不好修。”
成彥攥著麥架的金屬桿,指腹能摸到上面細細的防滑紋路,手心的汗把桿身浸出一圈淡濕的印子。她低頭看了眼腳邊的歌詞本,封面是小晚幫她包的牛皮紙,上面畫了朵歪歪扭扭的小雛菊,花瓣上還沾著點熒光筆的亮粉,是昨天晚上小晚熬夜幫她標歌詞重音時蹭上的。口袋里的監聽耳機線繞了兩圈,她無意識地用指尖捋著線,心里像揣了只亂撞的兔子——剛才來的路上,她把《十年霜》的歌詞念了不下十遍,可一進錄音棚,還是覺得嗓子發緊。
玻璃窗外,顧懷安坐在黑色皮質調音椅上,椅背上搭著件深灰色針織衫——是他早上來的時候穿的,剛才嫌熱脫了,袖口還留著他彈吉他時磨出的淺痕。他指尖在推子上輕輕敲著,節奏是《十年霜》的主歌節拍,面前的顯示屏分了八軌,每軌標著不同的顏色:小提琴是淺黃,大提琴是深棕,鋼琴是米白,碰鈴是銀灰,最中間的人聲軌是淡粉,像特意為她調的色。他抬眼望過來,隔著玻璃比了個“ok”的手勢,嘴角彎了彎,露出點淺淺的梨渦——這是成彥第一次見他笑出梨渦,之前總覺得他太嚴肅,像塊冰,現在才發現,冰下面藏著溫軟。
“監聽耳機調好了嗎?音量別太大,不然會炸耳朵。”顧懷安的聲音透過耳機傳過來,帶著電流的輕微雜音,卻像浸了溫水,“我把人聲軌的壓縮比例調到12了,你的聲線軟,壓縮太狠會丟情感,這個比例剛好能把氣息里的細節留住——這是錄民謠的‘黃金壓縮比’,以前錄de時試過很多次。”
成彥趕緊點點頭,伸手把耳機音量往小調了點,指尖碰到耳罩上的海綿,軟得像云朵。她低頭看了眼手里的筆記本,飛快地寫下“人聲壓縮12,保細節”,字跡比平時深了點,筆尖把紙頁戳出了淺淺的印子——她怕自己忘了,這些專業的細節,顧懷安不說,她可能練一百遍都悟不出來。
“各軌準備,先來主歌第一遍,不用急,找感覺就行。”顧懷安的手指落在“播放”鍵上,指尖懸了兩秒,才輕輕按下去。前奏的小提琴聲從耳機里淌出來,細弱卻綿長,像十年前冬天老家巷口的風,裹著點煤煙味,還帶著媽媽煮胡椒湯的熱氣。成彥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把歌詞本往麥架旁挪了挪,指尖碰到紙頁上的小雛菊,突然就想起小晚昨天說的“彥姐,你唱的時候別想輸贏,就想把心里的話告訴媽媽”。
她睜開眼,剛好對上玻璃窗外顧懷安的目光——他正盯著顯示屏上的波形,眉頭微蹙,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手指懸在大提琴軌的推子上方,像隨時準備接住她的聲音。成彥突然就不慌了,開口唱“十年霜,落滿了舊巷”,聲音比排練時穩了很多,氣息貼在嗓子里,沒飄,連自己都能聽見“巷”字尾音里的顫,像風掃過舊巷的墻。
唱到“媽媽煮的胡椒湯,暖了我半個晚上”時,她余光瞥見顧懷安的手指動了——輕輕往上推了推大提琴軌的推子,淡棕色的波形瞬間高了點,低音像潮水一樣裹上來,剛好托住她的人聲,像小時候媽媽坐在床邊,用手輕輕托著她的腰,怕她摔下去。成彥忍不住往窗外看,顧懷安也剛好抬頭,眼神里帶著點驚訝,像沒想到她能唱得這么貼,又很快變成贊許,嘴角的梨渦又露了點出來,像在說“就是這個感覺”。
那一眼只有半秒,卻讓成彥的心跳漏了半拍,趕緊收回目光,卻把“湯”字的尾音唱得更暖了點,連自己都能聞到記憶里胡椒湯的香味——媽媽煮的湯,總放很多胡椒,辣得她直吸氣,卻還是一碗接一碗地喝,媽媽坐在旁邊笑,說“丫頭,慢點喝,沒人跟你搶”。
“停一下,很好,就差一點。”顧懷安的聲音突然傳來,成彥的心跳猛地提了起來,以為自己唱錯了,手心的汗又多了點,把麥架桿攥得更緊了。玻璃窗外,顧懷安指著顯示屏上的波形,用指尖畫了個弧線,剛好是大提琴和人聲軌的交界:“副歌前的氣口再留0.5秒,給大提琴留個‘接’的空間,你剛才的氣口太急,弦樂還沒沉下去,人聲就進來了,像趕路趕太急,忘了等朋友。”
他說話時,指尖在顯示屏上點了點,淡棕色的大提琴波形和淡粉的人聲波形靠得太近,像擠在一起的人。成彥趕緊點點頭,在筆記本上寫“副歌前氣口0.5秒,等大提琴”,筆尖頓了頓,又畫了個小箭頭,把人聲軌的波形往右邊挪了點,像在紙上調整位置。顧懷安隔著玻璃看見她的小動作,忍不住笑了,伸手拿起桌上的溫水,朝她舉了舉——杯子是白色的陶瓷杯,上面印著朵小茉莉,和他泡的茶一個樣:“喝點水,潤潤嗓子,別太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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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彥接過水杯,指尖碰到杯壁,溫溫的,剛好不燙嘴。她喝了兩口,水滑過嗓子,像把剛才的緊張都沖散了。再次開始時,她特意在主歌結尾停了0.5妙,果然,大提琴的低音剛好接上來,像踩著臺階往上走,穩得很。唱到副歌“風暖了霜,開了窗,陽光落在舊衣裳”時,她忍不住又往窗外看——顧懷安正盯著她的人聲軌,手指隨著節奏輕輕點著桌面,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指腹有層薄繭,是彈吉他磨的。他的眼神里帶著光,比調音臺的指示燈還亮,像在看一件珍貴的寶貝。
四目相對的瞬間,成彥突然想起深夜練習室的場景——顧懷安坐在地板上彈吉他,琴弦的聲音像流水,他說“初心比輸贏重要”;想起編曲時他指著樂譜說“私人化的細節最打動人”;想起他幫她撿吉他時,手腕上的舊手表晃了晃,表針剛好指向十點。鼻子一酸,她把“窗”字的尾音唱得帶了點顫,卻比平時更有力量,像把十年里的委屈、想念、倔強,都揉進了這個字里。
顧懷安的手指頓了頓,沒喊停,反而輕輕往上推了推碰鈴軌的推子——“叮”的一聲輕響,像霜化時的第一滴水珠落在玻璃上,剛好落在“窗”字的尾音上。成彥心里一暖,知道他懂了她的情緒,懂她唱的不是歌,是十年的人生。她趕緊穩住氣息,繼續往下唱,聲音比剛才更透了,像陽光穿過云層,落在舊巷的墻上。
最難得的是媽媽的調子那段。八個音剛哼出來——“哆啦咪嗦啦咪哆啦”,玻璃窗外的顧懷安突然抬眼看她,眼神里的嚴肅全沒了,只剩下溫柔,像在看小時候的她,看那個坐在媽媽腿上聽調子的小女孩。成彥想起小時候的冬天,媽媽坐在窗邊織毛衣,毛線是紅色的,是她最喜歡的顏色,媽媽的手在毛線針上翻飛,“咔嗒咔嗒”響,嘴里哼著這個調子,陽光落在毛線團上,暖得像現在錄音棚里的光。
她的聲音軟了下來,帶著點小時候的奶音,卻比任何時候都真誠,每個音都像裹了糖。顧懷安沒動推子,只是靜靜地聽著,手指放在膝蓋上,沒再敲節拍,連呼吸都放輕了,像怕打斷她的回憶。直到她哼完最后一個音,他才輕輕按了下監聽鍵,聲音比平時輕了點:“很好,就是這個感覺,清唱部分保持這個狀態,氣息再穩一點,像跟媽媽說話一樣,不用刻意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