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禮?”沈青凰筆尖微頓,一滴濃墨洇在雪白的宣紙上,如同一只丑陋的眼睛。
她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冰冷的弧度。
真是好一群見風使舵的老狐貍。
當初她被驗身受辱,他們不發一。
如今見她似乎在國公府站穩了腳跟,便迫不及待地貼了上來。
“讓他們等著。”她淡淡吩咐,依舊握著裴策的手,一筆一劃,將那個“忍”字寫完,“策兒,記住,下筆要穩,心更要穩。無論外界如何嘈雜,都不能亂了你的方寸。”
裴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母親,策兒記住了。”
沈青凰就這么不疾不徐地教了裴策半個時辰,直到那孩子有些倦了,才讓乳母帶他下去歇息。她自己則慢條斯理地凈了手,換了身家常的衣裙,這才施施然地走向前廳。
沈家宗族的管事們早已等得心焦,一見她進來,連忙起身行禮,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
“見過世子妃,世子妃萬安。”為首的管事躬著身子,姿態放得極低。
沈青凰在主位上坐下,端起茶盞,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卻不喝,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何事?”
那管事見她這般冷淡,額上滲出些許冷汗,連忙將帶來的禮單奉上:“回世子妃,幾位族老聽聞您將策少爺教養得極好,心中甚慰。特意備了些薄禮,給您和策少爺添些賞玩之物。族老們還說,策少爺既已入了國公府的玉牒,也當是我沈家的血脈,該尋個吉日,在宗祠舉辦儀式,將他的名字,正式寫入我沈氏族譜,告慰列祖列宗。”
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既是示好,也是試探,更是想將裴策這條線,牢牢地綁在沈家這條破船上。
沈青凰終于抬眼,目光如兩道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射向那管事。
“賀禮,我收下了。”她的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替我謝過幾位族老。”
管事心中一喜,剛要再說,卻聽她話鋒一轉。
“至于入族譜之事。”她放下茶盞,發出一聲輕響,讓那管事的心也跟著一顫,“策兒年幼,初到國公府,尚在學習規矩。宗祠乃莊嚴肅穆之地,待他將府中規矩都學明白了,再去叨擾先祖也不遲。”
“而且我最后再說一遍,他姓裴,不姓沈。跟沈家一分錢關系都沒有!”
這便是明晃晃的拒絕了。
理由找得無懈可擊,既顯出了她對繼子的“嚴格要求”,又將沈家宗族的熱臉,不著痕跡地推了開去。
那管事碰了一鼻子灰,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見沈青凰已然端起了茶杯,做出送客的姿態。
“白芷,替我送客。將賀禮清點入庫。”
“是,小姐。”
管事們不敢再多,只能悻悻地告退。
他們帶來的那些名貴的綢緞、玉器、古玩,就這么被留了下來,像是一個沉默的巴掌,印證著他們方才的自取其辱。
待人走后,云珠來到暖閣,有些不解地問道:“小姐,您為何不答應?讓策少爺入了沈氏族譜,對您,對少爺,不是好事嗎?”
“好事?”沈青凰冷笑一聲,拿起一方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指尖,“錦上添花,誰都會做。可我不需要。我沈青凰要走的路,不需要攀附任何人,更不需要一個早已將我舍棄的家族來做靠山。”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狠戾:“他們今日能送來賀禮,明日就能因為利益,將我和策兒再次推入深淵。這樣的‘親族’,不要也罷。”
云珠心中一凜,瞬間明白了自家小姐的深意。
是啊,沈家是什么德行,她們早已看得清清楚楚。
“小姐說的是。”
正說著,云珠忽然想起一事,面色變得嚴肅起來:“小姐,還有一件事,奴婢覺得有些蹊蹺。”
“說。”
“府里后花園那個新來的花匠,叫劉三的,您還有印象嗎?是上個月通過人牙子買進來的。”
沈青凰微微頷首,她對府中下人的名冊了如指掌。
“奴婢發現,此人手腳還算勤快,但總有些不合規矩的舉動。”云珠壓低了聲音,“他總愛往世子的書房那邊湊,雖不敢靠近,但總在附近徘徊。還有幾次,您在處理府中庶務時,奴婢見他鬼鬼祟祟地躲在假山后,似乎想偷看您批閱的文書。”
沈青凰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哦?還有呢?”
“奴婢覺得不對勁,便暗中跟了他兩次。發現他每隔三日,便會借口出府采買花種,去城南那家‘一品香’茶館,和一個帶著斗笠的男人接頭。他會將一張紙條塞進茶壺嘴里,那男人走后,會取走紙條。”云珠將自己觀察到的一切都細細道來,“奴婢不敢打草驚蛇,只遠遠看著,不知他們傳遞的是什么消息。”
沈青凰的手指在小幾上輕輕敲擊著,發出規律的“叩叩”聲。
書房、庶務文書、定期與外界聯系……這已經不是簡單的“不合規矩”了,而是明明白白的內奸。
她立刻想到了沈玉姝。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以沈玉姝如今的處境和那愚蠢的腦子,斷然做不出這般周密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