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許在一個他從來都沒有去過的地方,但他知道這個地方是哪兒。
是他的腦子里。
他被人用一種奇怪到可怕的方式困在他自己的腦子里。
更為可怕的是,他的行動也受人所制。
在這樣的世界里,他應該不知道巨少商來了,外界的任何事他應該都無法感知。
書生還在屋子里。
方許在喘粗氣。
巨少商在書生兩丈外。
屋里多了兩個人,一個用飛鏈的高冷女子,如冰似霜,看誰都不喜。
一個雙刀漢子,其中一把刀的刀尖在張君惻他媽腦門前邊。
更遠處,屋頂上,有個雙馬尾少女拉開了弓。
她沒辦法把張君惻的屎從腦門上打崩出來,但她可以在張君惻腦門上開個通道。
還有個巨大無匹的漢子,此時藏在墻外,垂肩彎腰做沖撞狀。
這一切方許應該都看不到,哪怕他睜著眼。
他沒有被束縛,可他的四肢好像被凍住。
有無形的多到數不清的繩索,像是蜘蛛網一樣把他的身體繞了一圈又一圈。
他的精神世界里,張君惻還在。
還在以一種近乎于神靈的姿態審判他。
不,是想審判人間。
而此時的張君惻,側頭看了看他被一把刀指著腦門的母親。
巨少商則瞇著眼睛看張君惻,他只是表面輕松。
面前是一個罕見的念師。
哪怕是一個才入門的念師,也能殺人于無形。
在一定距離之內,一對一,讓念師先動手幾乎等于無解。
但這個世上很少有絕對的事,念師修行,幾乎全部時間都用在念力上,哪有時間煉體。
所以只要能近身,大部分念師會被武夫打成狗。
“你的父親為了掩護你要死了,你的母親現在被人用刀指著。”
巨少商問:“你為人子就沒有什么感想?”
張君惻微微側目看巨少商,下頜抬的不高可卻有一股張揚之氣。
“俗情是桎梏。”
張君惻的回答簡短且無情。
巨少商:“果他媽然是個瘋子。”
張君惻收回匕首,背手而立。
可他距離方許太近,巨少商還是不能輕舉妄動。
張君惻說話的語氣像是個夫子在教育別人。
“凡夫總困于俗情。”
他語氣淡然。
“當年,書院先生曾問弟子,若殺一人能救百人,而此人無錯,殺還是不殺?”
張君惻此時才看向巨少商。
“他們都不敢回答,殺一人是殘忍,不殺這一人而死百人,亦是殘忍,書院的教導是仁者至上,仁者怎么能做如此殘忍的選擇?”
“他們不回答,人人以為無解,先生又問若有圣人,圣人如何選?他們還是不回答,因為誰都不是圣人。”
巨少商:“你這意思,你能成圣人?”
張君惻依然平靜。
“圣人不是仁人,圣人最強處也不是仁慈,所有人都覺得圣人應該仁慈,是因為圣人太強無人可敵無人可及,所以凡夫只能將制約圣人的手段,寄托于圣人自身仁慈。”
他看向母親。
“母親可知先生不喜歡我?母親說我從小涼薄是沒錯的。”
“我回答先生問題,別說殺一人可救百人這種選擇,若天下生民一萬,殺四千九百九十九可救五千,那就殺得。”
說完這句話,張君惻目光回到巨少商身上。
“文人以禮制皇權,凡夫以仁制圣人,都是沒辦法的事,所以可笑,而你以母親威脅我,是以俗情制我,亦可笑,若我不重俗情,你奈我何?”
說到這的時候,他的匕首抬起來放在方許頸間。
“你以母親威脅我是因為想救他,是你重俗情而非我。”
他手放在方許肩膀,牽動方許后撤。
巨少商眉間殺氣漸重:“你是想賭一把我是否下得去手?”
張君惻微微搖頭。
不再說話,只是扶著方許肩膀向后緩退。
巨少商冷笑:“先斬你母親一條手臂試試?”
他話音落,那用雙刀的錦衣漢子便揚刀而起。
張君惻依然不在意。
“父親因愛我而入監牢,母親因愛我而受折磨,是他們的意愿,我愛世人,將來若為救蒼生而死是我意愿。”
巨少商:“你愛蒼生?你愛蒼生你殺了那么多無辜少女?!”
張君惻:“我此前回答過你的問題了。”
巨少商:“那你可真他媽該死。”
該死兩個字一出口,隨即傳出砰地一聲!
那個雄偉之極的壯漢突然撞破了墻壁,如一頭犀牛撞向張君惻。
在他撞破墻壁的同時,對面屋頂上的雙馬尾少女松開弓弦。
箭比流星快。
在墻壁被撞稀碎的那一刻,是個正常人就會往后邊閃避。
這一箭瞄的就是閃避處。
張君惻向后退一步的時間,她的箭能從十丈外飛來擊穿張君惻的肩膀。
當然不是腦門,因為這個人還要抓回去審問。
那五十幾個少女的在天之靈,還需告祭真相。
他們的配合經過很多次演練,不只是對地形和環境會縝密分析,連人的反應他們也要預判。
飛沙走石的那一刻,張君惻果然向后退卻。
退一步,箭已至。
就張君惻這瘦弱身軀,一箭能掀掉他半個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