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論還在升級,已經從立儲延伸到朝政弊端、邊關糧餉、地方吏治,眼看就要演變成一場全面的攻訐。余湘海和趙鎮北已經面紅耳赤,幾乎要指著對方的鼻子罵“國賊”;魏仲卿雖然還保持著風度,但話語中的刀鋒已經越來越明顯。
“夠了。”
一個并不高亢,甚至有些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瞬間壓過了滿殿的喧囂。就像一把無形的快刀,驟然斬斷了所有嘈雜。不是雷霆之怒,不是高聲呵斥,只是平靜的兩個字,卻讓所有人瞬間閉上了嘴。
大殿內剎時間鴉雀無聲,落針可聞。所有大臣都屏住了呼吸,躬身垂首,不敢再看龍椅方向。幾個年輕的官員甚至微微發抖,方才爭辯時的勇氣蕩然無存。
成德帝緩緩睜開眼。那雙眼睛并不特別銳利,甚至有些渾濁,但其中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像千年古井,掃過殿下黑壓壓的人頭。他的目光所及之處,官員們只覺得脊背發涼,仿佛被什么冰冷的東西舔過。
“立儲之事,”成德帝開口,語速緩慢,每個字卻重若千鈞,敲在每個人心頭,“關乎國本,朕,自有主張。”
他頓了頓,指尖的佛珠驟然停住。那突然的寂靜比方才的喧囂更令人窒息。
滿殿文武,連呼吸都放輕了。自有主張?什么意思?是心中已有人選,還是對今日的表演不滿?無數個念頭在眾人心中翻騰。
“眼下,”成德帝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先把今年的臘祭,給朕辦好了再說。”
臘祭?
這個轉折出乎所有人意料。一時之間,殿中官員都有些反應不過來。臘祭是年終最重要的祭典,祭祀天地祖宗,祈求來年風調雨順,歷來由皇帝親自主持,隆重非常。但在這個當口提起臘祭……
“今年天象有異,有旱,還有澇,”成德帝繼續說道,聲音平緩,“臘祭乃溝通天地、祈求祖宗庇佑之大事,不可有絲毫怠慢。禮部。”
禮部尚書張鳴策渾身一顫,連忙出列:“臣在。”
“臘祭儀程,三日內呈報上來。太常寺、光祿寺、鴻臚寺,一應事務,需精心籌備,若有差池,嚴懲不貸。”
“臣遵旨!”
“退朝。”
“臣等遵旨!”滿殿文武,無論派系,齊刷刷地跪倒,聲音整齊劃一,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中,然后緩緩退去。
然而,在那一片順從的脊背之下,是一顆顆急速轉動的心。沒有人真的相信皇帝會輕易放下立儲之事。臘祭……年終最重要的祭典,皇帝在這個當口提起臘祭,其意不自明。
散朝的鐘聲響起,渾厚而悠長,傳遍皇城的每一個角落。官員們按品級魚貫而出,步履匆匆,彼此之間少有交談。
沉重的宮門緩緩打開,冬日的陽光刺眼地照射進來,方才殿內那令人窒息的壓力似乎稍稍緩解,但另一種無形的緊張感,卻迅速在人群中彌漫開來。
余湘海與幾位端王黨的官員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微微點頭,卻無一語。
臘祭大典,禮部是關鍵,端王作為皇長子,在祭祀中理應站在最前列,擔任亞獻甚至終獻的角色。這不僅僅是禮儀,更是地位的象征。他們需得好好謀劃,讓端王在祭祀中占據更顯眼、更符合“長”位的位置,甚至,如果可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