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清涼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那裊裊的香火掩蓋不住銅臭,那莊嚴的梵唄壓不下市井的叫賣,那金身的佛像照不透人心的沉淪。
它早已不是往昔那個晨鐘暮鼓、青燈黃卷、僧眾荷鋤歸、心向菩提的清涼古剎了!
它只是一個披著宗教外衣、瘋狂吸金的旅游景點和商業機構。
摒棄他。
這是唯一的選擇。
也是必須的選擇。
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東妙癱在冰冷的紅木椅子上,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著,僧衣被冷汗浸透,緊貼著皮膚,帶來刺骨的寒意。
但這寒意,遠不及他心頭的萬分之一。
他清晰地感受到,從踏入山門時那聲客氣的“東妙大師”,到發現內衣時的“禪師”,再到質問戒律時的“法師”,再到剛才的“和尚”直到此刻直呼其名,充滿鄙夷的“東妙”……
江昭寧對他的稱呼,如同溫度計的水銀柱,一路下跌,跌穿了冰點,跌入了萬丈深淵。
每一次稱呼的改變,都像一把冰冷的銼刀,狠狠挫掉他身上一層虛假的光環和可憐的尊嚴。
他在書記心目中的分量,早已不是越來越輕,而是……徹底歸零,甚至變成了負數——一個需要被立刻清除的腐朽與污穢的象征!
這份認知帶來的嚴寒,比西伯利亞的暴風雪更刺骨,瞬間包裹了他的全身,凍結了他的血液,冰封了他的靈魂。
他仿佛看到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那金光閃閃的佛像,那人頭攢動的香客,那源源不斷的財富,還有那象征著“高僧”地位的戒牒……
都在江昭寧那冰冷徹骨的目光注視下,寸寸龜裂,化為齏粉,被那后山坳的蒿草深深埋葬。
禪房里死寂一片,只有秋風穿過荒蕪禪田的嗚咽聲,仿佛從遙遠的時空傳來,為這座迷失的古剎,奏響了一曲凄涼的挽歌。
江昭寧說完了這一切后,起身向外走去。
林方政、秦怡也隨之跟隨而去。
天漸漸地昏暗了,這是山雨來臨的征兆。
……
禪房內只剩下東妙一人。
禪房內,燈影昏沉。
檀香如游絲般纏繞著,卻壓不住東妙身上那股濃重得化不開的汗味。
他下意識地攥緊袈裟一角,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似乎想從中榨取一點支撐下去的力量。
可布料卻只傳遞回一片冰涼滑膩的觸感。
汗水沿著鬢角滑落,滴在陳舊發暗的蒲草上,暈開一小片更深的陰影,無聲無息,像滲出的血。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撞上對面佛龕里那尊低眉垂目的菩薩。
菩薩的眼,半闔著,似悲憫,似審視,那永恒不變的慈和微笑在搖曳的燭火下竟顯得如此陌生而遙遠。
東妙的心驟然一縮,仿佛被那石塑的眸光刺穿了。
他慌忙低下頭,不敢再看,只覺那微笑里藏著無盡的冷意,將他周身僅有的一點暖意也抽吸殆盡。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
從腳底無聲無息地纏上來,勒緊他的喉嚨。
不行,必須做點什么,必須抓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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