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斯萊斯如同一條黑色的游魚,悄無聲息地滑入深夜的城市脈絡。車內被一種極致的靜謐籠罩,與方才展廳的喧囂鼎沸判若兩個世界。周謹體貼地升起了前后排之間的隔音玻璃,將這方空間徹底隔絕成一個私密的繭。
林舒安幾乎是陷在柔軟的真皮座椅里。窗外流動的城市光影,如同被水暈開的油畫顏料,斑斕卻模糊,在她疲憊的視網膜上劃過,無法聚焦。引擎低沉平穩的轟鳴,車廂內恒溫空調送出恰到好處的暖風,以及身下座椅傳來的輕微震動,共同編織成一張催眠的網。她原本只是想閉上眼,讓酸脹的眼球和過度活躍的大腦稍事休息,告誡自己絕不能失態。
緊繃的神經一旦松弛,巨大的疲憊便如同掙脫牢籠的猛獸,瞬間將她吞噬。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一點點從身體里抽離,像浸了水的絲綢,不斷下沉。耳邊似乎還回響著那些恭維與探討,眼前晃動著各色面孔,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她試圖集中精神,思考明天可能需要應對的后續,或者復盤今晚是否有任何疏漏,但思緒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散落一地,無法串聯。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需要休息,理智卻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地閃爍著,提醒她身邊坐著的是顧懷笙,必須保持清醒與得體。
顧懷笙坐在另一側,姿態依舊挺拔,但細微處也泄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意。他正看著平板電腦上周謹剛剛同步過來的、關于今晚媒體初步報道的數據分析,眉頭習慣性地微蹙。眼角的余光,卻不受控制地,一次次掃向身旁那個幾乎蜷縮起來的身影。
他看到她纖細的脖頸似乎不堪重負般微微歪著,長睫在眼瞼下投下濃重的陰影,隨著呼吸輕輕顫動。那身月華色的禮服在幽暗的車內光線下,更襯得她膚色蒼白,帶著一種易碎感。她放在膝上的手,指節微微蜷著,顯露出一種無意識的、強撐后的脆弱。
他見過她太多面,卻唯獨少見這般全然卸下防備的模樣。像一只終于飛累了、收起所有華麗羽毛,只想尋個枝頭棲息片刻的鳥。那份平日里被學識與氣度包裹的堅韌外殼,在此刻薄如蟬翼。一種陌生的、近乎憐惜的情緒,再次無聲地漫上心頭。他知道,她今晚的完美表現,耗費了多少心力。那些引經據典的從容背后,是無數個挑燈夜讀的積累;那些與賓客應對自如的微笑之下,是強壓下去的、屬于年輕女孩本能的緊張。
就在這時,車子為了避讓前方突然并線的車輛,司機進行了一個極其平穩、但對于完全放松狀態下的人而依舊能感受到的輕微轉向與回正。
就是這微不足道的外力,成了壓垮林舒安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的頭,隨著車身的晃動,輕輕地、毫無預兆地,歪向了顧懷笙的肩膀。
在那一瞬間,顧懷笙的整個身體幾不可察地驟然繃緊。仿佛一顆石子投入深不見底的寒潭,水面下的暗流卻洶涌澎湃。他能清晰地感覺到——
她鬢邊細軟微涼的發絲,摩擦在他昂貴西裝的羊毛面料上,傳來一陣陣細微而清晰的癢意,如同羽毛輕輕刮過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