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
陳秉章踏入門時,身后跟著兩名會館雜役。他身著靛青綢緞長衫,步履沉緩卻帶威壓。
陳永福諾諾地跟在最后,左臉還有明顯的巴掌印。
一進門的大廳還擺放了些雜物,三個人高高端著手里的長槍,氣氛肅殺。
陳秉章目不斜視,仿佛眼前這些帶刀帶槍的人不過是些木頭。
“唔使(不用)緊張,叫陳兄弟過來見我。。”
說完便自顧自地打開后門,往院子里去了。
雜役找來一張凳子,用自己的袖子仔仔細細擦了三遍。陳秉章拂袖坐下,目光掃過守夜人腰間的刀,鼻子里哼出一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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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深秋,院子里零星的雜草已經干枯,顯得有些荒涼。
陳九走了進來,眼睛有些發烏,昨夜轉輾反側,又加上換崗,此時剛剛睡下。
陳秉章的緞面瓜皮帽檐壓得很低,鞋跟碾著后院的雜草。他故意背對匆匆趕來的陳九,手中捏著一份《圣佛朗西斯科紀事報》,頭版的字很顯眼,只是鉛字有些模糊,還有水漬未干。
不知道是是否被茶水打濕。
“陳會長早茶飲未?”
“你看看今晨的報紙吧。”
雜役遞過報紙,陳秉章的聲音已經響起。
“屠夫夜戮十九白裔!”
“這院子是給本分商人囤貨的,是給華人兄弟用來住的!不是藏屠夫的窩。”陳秉章的話字字帶刺,“十九具白人尸體驚動了市議會,今早六大公司聯名要我交人——你們自己看看!”
雜役遞來的英文報紙下面,英文報紙下,是朱紅筆跡,六大公司的聯合通告:
凡引外患、害同胞者,逐出唐人街,永絕庇護。
昨夜陳秉章睡在自己宅子里,沒在會館。陳永福整整等了他一夜,話還沒說完,中華總會的人就已經把報紙拍在他的案前。
陳九攥緊報紙,指節發白:“我們殺的是暴徒,不是無辜。”
“暴徒?”陳秉章猛地起身,“工人黨今早為了報復,吊死了一個華工!就在碼頭,耳朵割下來當街叫賣!因為他們認準了是華人動的手!”
“會館二十年根基!!”陳秉章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憤怒,“道光二十九年,會館成立,為的就系團結互助,從白鬼手底下爭啖氣。咁(這么)多年,受咗(了)幾多屈辱,先換來今日都板街太平!!”
他逼近陳九,手指幾乎戳到對方鼻尖,“你以為自己系咩英雄?一條搞完事就搖尾的野狗咋!”
一道寒光閃過。
阿昌不知何時已到了院中,手里的刀,驟然架上了陳秉章的脖頸。
“再吠多句,老子連你一齊劏(宰)!”
雜役大驚失色,想上前,卻被陳秉章抬手制止。他斜睨著冰冷的刀鋒,嘴角扯出一絲譏諷:“殺我?而家夠膽對同鄉郁手喇!”(如今都夠膽子對同鄉動手了!)
“阿昌!”
梁伯掀簾從一樓走出,將一袋鷹洋擱遞給陳秉章:“碼頭上的兄弟對不住,我們會幫兄弟報仇。這是賠給會館的損失。”
陳秉章掂了掂錢袋,突然笑了。
他揚手將錢袋砸向墻壁,銀幣迸濺四散,一枚叮叮當當地滾到梁伯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