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縮著身子,有些局促地坐在馬車車廂的倒座上。
車廂內的空間本就狹小,他的膝蓋幾乎要碰觸到艾琳的裙子。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橙花香水味,與他衣袖間蒸騰出的、略帶苦澀的皂角氣息混合在一起。
老杰森似乎是故意要給他點顏色看看,每次揮動馬鞭,都刻意讓車身產生劇烈的顛簸,陳九頭上的那頂草帽,好幾次都險些撞到堅硬的車廂壁板。
這是陳九有生以來,第一次在如此狹小、密閉的空間里,與一位素昧平生的年輕異性獨處,心中難免有些莫名的緊張。
他的眼神下意識地四處躲閃,隨即又意識到此舉頗為失禮,便強迫自己將目光轉向對面那位唯一還算熟悉的白人少女。
然而,目光方一接觸,便下意識地躲避,又落在了她長裙下那緊身胸衣勾勒出的曼妙弧度上,這讓他心頭猛地一跳,慌忙將視線向上移去,卻又恰好對上了艾琳那雙含笑的明眸,以及那微微翹起的、如同蝶翼般輕顫的眼睫毛,這讓他心中愈發緊張,手腳都有些不知該如何安放。
艾琳似乎也被他這副手足無措的尷尬模樣所感染,車廂內的氣氛一時間竟陷入了某種奇妙的沉默之中。
“帽子……可以給我看看嗎?”
艾琳忽然微微傾身向前,一股清新的氣息瞬間壓過了原先那股橙花香水味。
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指尖輕輕擦過陳九的眉骨,替他調整了一下帽檐的位置,柔軟的細麻布袖口不經意間掃過他滾燙的耳垂。“嗯,這樣戴著,看上去更合適一些。”
陳九的身體在那一瞬間猛地僵住,他強自鎮定心神,用有些干澀的嗓音低低地說了一聲:“謝謝。”
“你應該多嘗試著用英語與我交談,”
艾琳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得輕笑出聲,語氣溫和地鼓勵道,“這樣,對你快速提升口語能力,會很有幫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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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駛進意大利人的聚集區,繞過廣場時,雨點開始敲打頂篷。
金山最近很是潮濕,經常下雨。
艾琳拉開車廂一側的窗簾,饒有興致地念著沿街那些商鋪的招牌,練習著各種稀奇古怪的發音。
“誒,那好像是我家里開的鐘表店。”
隔著車窗,陳九數著沿街商鋪的遮陽篷,紅白綠三色布幅在潮濕空氣十分好看。
這里的街道是鵝卵石鋪的,比起唐人街要好上許多。
“就到這里吧。”陳九開口道。
艾琳幫他拉了下連通前面駕駛位的鈴鐺。
老杰森不緊不慢地勒住馬韁,用他那特有的、帶著濃重鼻音的腔調說道:“扶穩了。”
艾琳柔軟的羊皮手套輕輕按在陳九的小臂上,借力輕快地躍下了馬車。
“小姐,”
老杰森卻突然插話,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意味,“您父親若是知曉,您竟然在幫助這些華人做生意……”
“杰森,請重復‘公平貿易’這個詞。”
近幾日的教學經歷,讓她每天都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動力與期待。比起待在家里那些枯燥乏味、一成不變的社交活動,她顯然更喜歡每日出門的這份新奇與自由。教會的生活固然也還算不錯,只可惜那里大多是些上了年紀的人,未免有些沉悶。
街道很平整,兩邊有肉鋪和裁縫店,遠處隱隱約約還有面包的香氣。
有三個意大利青年從他們身邊經過,卷煙的火光在陳九經過時忽然明亮,煙霧里飄來小聲的議論。
似乎是驚訝于一個黃種男人和白種女人的組合,意大利青年頻頻回頭,還在小聲和同伴說著什么。
艾琳突然撐開傘,臉色突然有些冷硬。
陳九和黃阿貴這幾天每天上午都來這附近轉一圈,這里距離捕鯨廠最近,走路最多兩刻,有馬的話還能更快。聚集的意大利人很多,整個社區只有一家小的洗衣店。應當是華人嫌這里遠,還沒有開到這里。
陳九已經看到了目標店鋪,空著也沒有門頭,玻璃窗里面也拉了簾子,只是語不通一直沒有上門交流,今天約了艾琳才一起來試著看能不能敲定。
這是一棟很大的二層臨街店鋪,建筑保養的還很好,沒有破舊的痕跡。
老杰森用包銅手杖叩門,等了好一會都沒有人來。幾人到隔壁的裁縫店打聽,店主喊了小伙計去找人,店主才慢慢趕來。
店主是一個意大利老頭,昨夜的酒意還沒散去。
“洗衣店?”他鼓起的眼珠掃過陳九的草帽,“這里的人確實需要再多一家洗衣店。”
“是這位小姐經營嗎?”
他默認了陳九是艾琳的仆從。
陳九深吸一口氣,剛想上前,艾琳卻突然微笑著開口,“是啊,不過由這位先生代我管理。”
一直站在門外旁聽的老杰森,聞聽此,氣得猛地一跺腳。
意大利老頭法貝托,在三張寫滿了密密麻麻意大利文的租賃契約上,簽下了他那潦草不堪的花體字簽名。
當陳九仔細清點著手中那些沉甸甸的銀幣時,艾琳正興致勃勃地踮著腳尖,踩在一張搖搖晃晃的舊木凳上,仰頭察看著店鋪天花板上那盞布滿蛛網的吊燈是否還完好無損。
她纖細的腰肢彎成一個柔美的柳條般的弧度,裙擺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曳。陳九見狀,下意識地便想伸出手去攙扶一把,卻被老杰森那一聲刻意加重了力道的咳嗽聲,硬生生地釘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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