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推開科爾曼莊園的橡木大門時,廚娘瑪吉正在擦拭銀質燭臺。“上帝啊,您可算回來了。”瑪吉急忙接過她的鵝黃色軟帽,“夫人問了三回晚餐時間。”
“瑪吉嬸嬸,先幫我熱這個。”艾琳解開牛皮紙包裹,糯米清香混著糖的甜味飄散開來,紙包被小心擱在桃花心木餐柜上,“這是陳先生他們給我的薏米糕,祖父肯定會喜歡。”
瑪吉用一把精致的銀夾子,小心翼翼地將那塊其貌不揚的薏米糕從牛皮紙中取出,輕輕擺放在一只繪有細致青花圖案的骨瓷碟里。
就在這時,她突然壓低了聲音,湊到艾琳耳邊,“小姐,您可得當心些。門房的老湯姆私下里跟我說,那些新來的中國佬,平日里邋遢得很,身上指不定帶著些什么不干凈的病癥呢……”
“瑪吉嬸嬸,不許您這樣說!”
艾琳的眉頭立刻蹙了起來,語氣也帶上了幾分不悅。她轉身走到廚房的玻璃窗前,輕輕推開。
遠處的海灣,在皎潔的月光映照下,泛著粼粼的波光,如同一匹抖動的銀色綢緞。
“我與他們相處的這些時日,所見所聞并非如此。”她頓了頓,聲音放緩了些,“陳先生他們,比我平日里在城中見到的許多人都要勤快得多。他們把那個廢棄多年的捕鯨廠,打掃得比咱們家的馬廄還要干凈呢!”
起居室的座鐘剛好敲響,打斷了這場對話。
艾琳提著略顯繁復的裙擺,腳步輕快地小跑過。當她的母親,科爾曼夫人,從一本厚厚的皮革面精裝書后抬起頭時,艾琳已經像一只慵懶的小貓般,蜷縮進了那張舒適的墨綠色天鵝絨沙發里。
“媽媽!坐久了馬車好累……你為什么不同意我到叔叔那里小住一陣?”
“親愛的,”母親摘下眼鏡,“那里并不安全......意大利人的聚集區我可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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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旋樓梯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二樓書房里,理查德正將雪茄按滅,管家恭敬地遞上一份剛剛送達的租賃合同。
“要不是她的名義,這幫中國佬根本不可能租下這個地方!”
“她怎么敢!”稅務官的手指劃過落款處的簽名,“這些苦力連二十六個字母都認不全......”
“我的女兒怎么能這么無知任性!”
“該不會錢也是她付的?”
管家清了下喉嚨:“不是,那些華工領頭的預付了半年租金,用墨西哥鷹洋。”
“我每天讓你跟著她,你就是這么做事的?”
“這幫勞工哪里來的這么多錢?”
“對了,我讓你查的捕鯨廠背后是誰你查到了嗎?”
“查到了,老爺。”管家低垂著腦袋,小聲回答:“那個捕鯨廠被抵押給了詹姆斯·帕克,帕克是圣弗朗西科最大的房地產商人之一,我托人打聽了,給那邊的經理塞了錢。”
“我查到帕克也是替人代持的,表面上看是他的產業,但其實背后是一個華人幫派,具體是哪個他沒說。”
“幫派?!華人還有幫派?”
“狗屎!”
“我真不明白父親怎么支持她去幫那些黃皮猴子教英文。”
就在此時,樓下起居室里突然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清晰地傳了上來,暫時打斷了理查德的怒斥。
沙發上的老科爾曼用銀叉戳開蒸軟的薏米糕,糕點粉末沾在他胡須上:“我還記得九龍的廣源茶樓,跑堂的伙計能把算盤打得比座鐘還準。”
他突然轉向艾琳,“這個確實不錯,不過距離我在九龍吃到的還差很多。對了,那個你說的陳九,是哪里人?”
“好像是新….新會”艾琳的茶匙撞在杯沿叮當作響。
“新會啊,我沒去過。”老人端起紅茶,“清國太大了,我去了十幾年都只走過一點點,那里確實有很多漂亮的地方。”
老人有些遺憾。
艾琳的母親在一旁安慰,“您去了那么多國家,總比我們強太多啦。”
老科爾曼只是搖了搖頭,沒有接話。
他喝了兩口茶,把糕點全吃完了。
艾琳在一旁嘰嘰喳喳,“對了,爺爺,我看今天的報紙,發現一件事情呢,我覺得很適合放進我的論文選題里面。”
“哦,說來聽聽。我幫你參謀參謀。”
老人來了興致,稍微坐直了一點。
“1867年中央太平洋鐵路baozha、內達華山脈雪崩的幸存者名單,”艾琳從馬甲口袋抽出一張剪報,“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賠了每個白人工匠三百美元。”白嫩的手指劃過泛黃的英文鉛字,“中國名字后面,賠償金欄都是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