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聞不如一見。”
“何先生,我的華語說的沒錯吧。”
傅列秘從堆滿文件的桃花心木辦公桌后起身,為何文增斟了一杯威士忌,橡木桌上的文件堆旁散落著《薩克拉門托聯合報》,頭版赫然刊登著他要求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向華人勞工遺屬支付拖欠撫恤金的聲明。
他伸出手,示意何文增與隨行的兩位一同在對面的皮質扶手椅坐下。
老舊的椅子在承載了新的重量后,彈簧發出了一聲冗長的的呻吟。
“《紀事報》那篇報道,讓某些人如坐針氈。”
何文增撫平西服下擺的褶皺,用流利的英文回答:“傅先生公開主張為五百六十七名華工追討撫恤金,先生沖鋒在前,我們也不能弱了聲勢,紀事報上的工資單和華工工作記錄表不過是我們聲援的第一步,后續整理好更多的資料還會公開見報。”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硬面筆記本,翻開,指尖點向其中一頁。
上面清晰記載著:1867年,某華工,連續勞作一百三十六小時,所得報酬,僅僅二十六美元。這冰冷的數字,如同一根無形的尖刺,瞬間刺痛了辦公室里凝重的空氣。
今年九月,由致公堂牽頭,籌集各方資金,將埋葬在鐵路沿線的300名華工遺體運回家鄉,何文增正是經手人之一。
“你我都知道,按中央太平洋公司的撫恤條例,殉職者應獲20個月薪資補償。”
“但距離現在的最遠的一起大型事故,1866年冬季,塞拉嶺通道施工,有700多名華工死于雪崩,三年過去,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從未兌現過一分錢。”
“活著的尚且拿不足工錢,死了的更像被風吹散的煤渣。”
“這只是我們目前搜集到的,大概兩千多可以被證實的例子,還有許多只存在于口述,我們還在盡力搜集。”
“兩千多?上帝,有這么多!”
傅列秘一時有些失神,喃喃自語。
“我還以為五百多人已經很多很多了,沒想到…..”
“真是魔鬼。”
何文增面色不改,接著說道:“只是保守的數字。”
“我們華人想要通過法律爭取自己的權益太過艱難,連提高三倍價錢聘請律師都沒有人肯接。會長在看到先生報紙上的聲明之后驚喜萬分,令我務必全力配合先生。”
“我的礦業公司曾雇傭幾十華工,”傅列秘用裁紙刀挑開雪茄封口,深深吸了一口才平復內心的情緒。
“他們在內華達山脈探礦時,用火藥量比愛爾蘭工少三成,工期縮短五成。”灰白的煙圈掠過墻上的鐵路路線圖,用紅筆圈出七處他承包的支線。
“你們的民族是一個了不起的民族。”
“感謝你們的支持,我在電報里說過,我會盡我自己最大的能力追討那些可敬勤勞的人該得的錢。”
辦公室突然陷入沉寂,唯有墻角的落地鐘發出規律的嘀嗒聲。何文增注意到他西裝翻領別著的采礦徽章已氧化發黑,顯然是隨身佩戴多年的舊物。
他扶了扶眼鏡,開口打破寂靜:“您作為中央太平洋鐵路的承包商,公開對抗聯合太平洋公司背后的資本集團,不怕影響后續……”
”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的總部就在這里,離您的公司也不遠吧。”
傅列秘笑了笑,“走路僅需一-->>根雪茄的時間。”
他揮了揮手里的雪茄,自嘲一笑。
“事實上,從我在報紙上發表聲明到現在四天,我已經拒絕了很多人的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