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陰影里,陳九的槍管瞄著霍華德的脊背。他的呼吸很輕,眼睛死死盯著懷特的后頸,像一頭蟄伏的狼。
這群守衛穿著鐵路公司統一配發的制服,深灰色的厚外套,里面是淺色的襯衫,淺藍色的寬松長筒褲,腰上掛了短匕首。buqiang背在身后,露出長長的槍管和木制槍托。
他們三三兩兩匯集而來,嘴上還在說笑,個頭很高大,有的是絡腮胡,有的是八字胡。
王崇和悄悄下了馬車,站在兩匹黑馬的陰影里。低垂著頭,辮子盤在脖子上,粗布工裝掩蓋不住他緊繃的肌肉。他的右手垂在身側,指尖離腰間的馬刀只有一寸。
懷特轉身的瞬間,霍華德突然松開他的衣領,后退半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動手。”
王崇和暴起!
他的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右手抽出馬刀,寒光一閃,刀鋒已經橫貫懷特的咽喉。懷特瞪大眼睛,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鮮血噴濺而出,灑在大門口的地上。他的手指抽搐著去摸槍,卻被王崇和一腳踹翻,馬刀再斬,直接切斷了頸骨。
陳九從馬車車廂內閃出,匕首已經握在手上,低頭猛竄,一刀捅進了最近一名守衛的心窩,左手緊緊捂住了那人遍布胡茬的嘴上。死亡前的嗚咽聲被悶在手指縫,僅僅露出了幾絲,但很快被淹沒在人群的腳步聲里。
門口執行ansha任務的主力是太平軍的老兵和至公堂的武師。
街面上不敢動槍,這群人都是近身搏殺絕對的好手。
至公堂的武師趁著霍華德擋住懷特的間隙同時撲出,前者一記鐵山靠撞翻一名守衛,后者手中提著的近兩米的長棍如毒蛇吐信,一棍擊碎另一人的喉結。
沒等身側另一個守衛的槍端起,長棍已經劃出半弧,直接敲在天靈蓋上,那個一米八的壯漢竟是一聲不吭地栽倒。
王崇和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溝里尋到一根并不趁手的長棍,竟讓他發揮出如此威勢!
兩位武師來自同一家武館,滄州八極門,師承李大忠,李大忠師承八極拳第二代宗師吳鐘之女吳榮。
其人名聲在南方不顯,在北地卻是聲名顯赫。
王崇和自認自己得了真傳,幾乎不把同輩武師放在眼里,今日卻見了真章,一人被豎肘撞飛,口吐鮮血不能起身,另外兩人更是瞬息斃命,好兇的殺法!
“換衣服!快!”陳九低喝一聲,彎腰扒下懷特的制服,迅速套在自己身上。其他人也迅速行動,將尸體拖進陰影,換上守衛的制服和帽子。
這些守衛的武器都是好槍,槍身修長,槍機部分外露,采用黃銅配件和深色木質槍托。
摸了至少幾十把槍,陳九多少也懂了一點,熟練地摸到后膛蓋,掀開之后,里面填了顆黃澄澄的銅殼彈。
這跟捕鯨廠的“新錢”是一樣的貨色,都是單發裝填的后裝槍,威力很大。
他順手拋給捕鯨廠的漢子,讓阿忠帶人分配。
除了他從金山帶來的人手,其他慣常在鐵路做工的人都不怎么會打槍,為了防止亂放浪費子彈,出發之前,專門挑出了當過當兵經歷的人。
霍華德站在鐵門旁,冷眼看著這一切,仿佛這場殺戮與他無關。他掏出一塊懷表,借著煤氣燈的光掃了一眼,淡淡道:“還有三處崗哨,了望塔上九人,巡邏隊最少二十。”
“在工棚休息的守衛還有一些,不過我不知道他們在哪,還要防著。”
陳九系上最后一顆紐扣,抬頭看向霍華德,眼神銳利如刀:“帶路。”
霍華德嘴角微揚,轉身朝工業區內走去,皮鞋踩在血泊里,發出黏膩的聲響。
今夜,是我的舞臺啊!
陳九、王崇和、陳桂新帶人跟在他身后,其余華工則迅速分散,接管了鐵門和附近的武器。
第二處崗哨在倉庫的拐角,幾名巡邏隊的守衛正靠著墻抽手卷煙,火星在黑暗中十分顯眼。
霍華德大步走過去,語氣急促:“懷特呢?臨時電報,急召所有人去辦公樓!”
守衛一愣,其中一人皺眉:“懷特隊長沒通知我們…..”
話音未落,角落里閃出來的王崇和的已經劈開他的顱骨,刀刃卡在頭骨里,他猛地一腳踹開尸體,拔刀再斬,另一名守衛剛摸到槍,喉嚨已經被陳桂新的短刀割開。
前后都被圍堵住,一伙人來不及反應就已經全滅。
尸體被拖進倉庫陰影,血在地上蜿蜒成溪。
第三處崗哨比較顯眼,在工業區后方,也單獨立起了一個了望塔,一名年輕守衛正抱著buqiang打瞌睡,聽到腳步聲猛然驚醒。他瞇起眼,看清了霍華德的臉,但目光很快落在陳九身上,他的制服不合身,袖口還沾著血跡。
年輕守衛很敏銳,猛然意識到不對,手指扣上扳機:“你不是懷特的人!”
陳九心頭一凜,但還未等他動作,身后的武師已經從懷里掏出槍頭擲出!
沉重的槍頭破空,寒光如電,直接貫穿年輕守衛的胸膛,將他釘在了望塔的木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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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
“來人…..”
“糟了!”陳桂新臉色一變。
遠處,巡邏隊的腳步聲驟然加快,有人高喊:“什么聲!在那邊!”
陳九眼神一冷,直接指揮王崇和和兩個八極拳的武師開始攀爬了望塔的梯子,另一邊,陳桂新帶隊開始直奔巡邏隊的聲音而去。
“不要猶豫,開槍!”
藏在后面的阿吉聽到陳九的喝令,直接帶著槍隊瞄準塔上探頭的守衛,槍聲大作,尸體從高處墜落,重重砸在地上,四肢扭曲成一團。
一分鐘后,王崇和等人爬到塔上,幾聲細微的響動傳下來,很快比出手勢。
陳九冷聲下令,“換人上去,快!”
華工們迅速爬上了望塔,換上守衛的衣服,持槍站崗。
陳桂新帶人埋伏在暗處,當巡邏隊匆匆趕來時,迎接他們的是黑夜里無聲的屠刀。
這群老兵爆發的戰斗意志同樣驚人。
十分鐘后,工業區的所有崗哨都已易主。
尸體被堆疊在了望塔旁的陰影里,鮮血滲進泥土,空氣中彌漫著揮之不去的腥味。陳九站在鐵門前,看著換好制服的華工們持槍而立,夜色中,他們的眼神冷硬如鐵。
霍華德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塵,微微一笑:“現在,工業區是你們的了。”
陳九沒有回答,只是抬頭望向遠處緊挨成一片的木板房工棚,那里住著數不清的愛爾蘭工人。
真正的殺戮,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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矗立在一群龐然大物中的三層辦公樓內一片死寂,只有皮鞋踏過木地板的沉悶回響。霍華德走在最前面,肥胖的身軀在西裝的包裹下扭動。
陳九跟在他身后,手指始終沒有離開腰間的槍柄。王崇和與劉景仁一左一右,目光警惕地掃過走廊兩側的辦公室,仿佛每一扇門后都可能藏著致命的威脅。
那間獨立辦公室在走廊盡頭,厚重的木門上掛著黃銅名牌:“j.霍頓·會計主管”。霍華德的腳步停在門前,手指摸過名牌,不知為何輕輕嘆了一口氣。
那個白胡子的瘦削老頭從來都是穿著打扮一絲不茍,語間充滿了傲慢,對他這個工業區的主管也是毫無尊敬可,每次簽字審核總是用那雙充滿質疑的眼神盯著他,好像他從中貪污了不知道多少。
他兢兢業業工作這么多年,無時無刻不感覺背后有這雙董事代表的眼睛審視,有的時候他甚至故意想貪,就是為了迎接那雙眸子里的質疑時也有東西回應。
憤怒又如何呢,他不過是董事養的一條看家狗,跟霍頓這種“家仆”沒有可比性。
該死的會計!他眼里不自覺顯現出了得意的快感。
打開這扇門,很多模糊不清的故事將毫無保留地對他敞開。
同時,再也回不了頭了。
比起殺幾個守衛,這里面藏著的才是能要無數人命的秘密。
老霍頓,這些秘密被袒露出去,你會不會害怕的想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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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銅鎖芯擋不住幾個男人的暴力摧殘,很快門開了。
辦公室內彌漫著淡淡的雪茄和墨水的氣味,紅杉木辦公桌上堆滿了文件。
霍華德沒有開燈,而是徑直走向靠墻的書架,手指沿著紋路緩緩滑動。
陳九瞇起眼睛,盯著他的動作。
霍華德突然停在一塊看似普通的墻板前,指節輕輕叩擊三下,篤、篤、篤…….
木板發出空洞的回響。
他嘴角微揚,借來陳九的匕首,插入木板邊緣的縫隙,輕輕一撬。墻板無聲滑開,露出一個嵌在墻體中的鐵箱子。
箱子大概一米多高,四周布滿了繁復的維多利亞風格的雕花銅件裝飾。
“老古董了,還在用這種過時的德國貨….”
“鐵路公司一部分的核心賬目,全在這兒了。”霍華德低聲說道,手指撫過鐵盒表面的花紋,像是在撫摸情人的肌膚。
“鐵的,里面有夾層,不過鎖芯很舊了。”
陳九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摸索保險箱。
霍華德側身一讓,騰開了位置,他抬眼看向陳九,眼神里帶著嘲弄:“金庫需要我帶你們去找炸藥,不要心急。”
“這個保險箱至少500磅重,動了炸藥里面的東西根本保不住。今夜之后還得靠你們的人運出去,幫我打開。”
“咱們后面的路還要一起同行,不必擔心我的誠意。”
“現在幫我把這間辦公室的文件都收集起來,速度要快,這個保險箱你們派人一并帶走。”
陳九的瞳孔微微收縮,手指下意識地繃緊,右手已經悄然滑向腰間的左輪,拇指輕輕撥開擊錘。
霍華德似乎察覺到了殺意,卻只是笑了笑,自顧自地找了一個裝雪茄的柜子,專心挑揀里面最貴的一支。
這頭老狐貍…..
陳九倒不是厭煩這人氣定神閑的下達指令,無聲無息地搶過指揮權,把自己這幫人都變成了他的打手。他只是感覺那種不受控制的感覺越來越強,仿佛今夜在逐漸脫離自己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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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而眼前這個鬼佬,仗著吃死了自己,在不斷地試探自己的底線。
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王崇和站在門口,手按刀柄,眼神冰冷地盯著霍華德的后背。只要陳九一個眼神,他的刀就會刺穿這個白皮胖子的喉嚨。
阿吉的槍已經半端了起來,食指扣在扳機上,只差最后一點力道。
霍華德卻像是毫無察覺,慢條斯理地咬掉雪茄頭,用桌上的火柴點燃,深深吸了一口,煙霧在昏暗的燈光下繚繞。
“你們想要錢,我想要權。”他吐出一口煙圈,聲音低沉,“這個保險箱的賬本里記著四大董事賄賂國會、虛報成本的證據,這些對我有用,對你們一文不值。”
陳九盯著他,緩緩開口:“你怎么保證,我們炸開金庫后,你不會反手把我們賣給平克頓?”
霍華德笑了,“我見過很多你們清國人,你們信海神娘娘,信一個騎馬長胡子的將軍。”
“你們信暴力,信宗族情義,我不一樣,我連上帝都不信。”
“我只信利益交換,生死捆綁。”
“別把我想成那些三心二意的商人、政客,沒有爬上頂峰之前,我不會出賣任何幫我開路的人。答應你們的事我會做到,而同樣,你們也要保證我的安全。”
“今夜過后,你們就不是唯一想殺我的人。”他指了指保險箱,“如果-->>我背叛你們,四大董事也會要我的命,他們可比你們狠多了。”
“他們只需要動動手指,就有無數獵犬和民眾撲咬,跟著鐵路公司喝湯吃肉的人你根本想象不到有多少。要是鐵路公司破產,你信不信,第二天薩克拉門托河里就全是自己跳河zisha的尸體。”
陳九沉默片刻,終于伸手開始幫忙裝點文件。
霍華德滿意地點點頭,隨手抓起那幾支名貴的雪茄,將它塞進自己的西裝內袋。
“合作愉快。”
白皮胖子整了整衣領,走向門口,經過正在翻譯的劉景仁身邊時,微微停頓,低聲道:“別忘了,芝加哥還有你們的人等著救命。”
王崇和的刀鋒微微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