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平原。
卡洛律師手中的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聲響,每抄錄一個名字,后背的冷汗就多浸透一層襯衫。
旁邊同樣是俘虜的掮客突然停下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賬目咽下唾沫。
墨水在賬本上洇開,像蔓延的血跡。
卡洛的指尖顫抖著撫過一行行數字和人名,愈發感覺心驚肉跳
幾個州的官員、國會的重要人物一一浮現。
他猛地合上賬本,指甲摳得掌心生疼。
“上帝啊……”
一旁船運公司的掮客放棄了抄寫,把鵝毛筆扔在桌上。他抓起酒瓶灌了一口,劣質威士忌順著下巴滴到抄錄紙上,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酒液混著口水噴在褲子上。
這是營地里搜出來的,沒人喝順手扔給了他們。
角落里持槍的華工冷笑一聲。窗外照進來的光照出他左臉上的燙傷。
卡洛注意到他右手始終按在腰間,那里別著一把刻有鐵路公司護衛隊標配的轉輪槍,還有一把短劍。
“繼續,please。”
老李頭的聲音從陰影里傳來。他坐在外面,“陳先生說了,天亮前要抄完三份。”
卡洛突然撕扯起自己的頭發:“這些名單上有財政廳長、法官……甚至還有州長、國會議員、副總統!”
他的指甲在額頭上抓出血痕,“我們寫完這個……還能活嗎?”
回答他的是外面傳來的敲擊聲,營地的華工正被組織起來加固大門。
卡洛絕望地低頭,墨水濺在這一頁斯坦福的簽名上。
作為一個職業律師,他的關注點并不和身旁那個俘虜一樣,只關注人名和數額,這些零零散散的賬目雖然稍顯混亂,但是他看懂了,正因為看懂了,所以才遍體生寒。
這份賬本背后的真相太過驚人,已經直接動搖了他對腳下土地的信任。
鐵路公司的利潤來源十分復雜,其中最主要的是,公司將獲得的zhengfu土地抵押給歐洲銀行發行債券,卻將融資款項用于投機性礦產開發。
實際用于鐵路建設的資金不足zhengfu撥款的百分之四十,但董事會通過關聯礦業公司獲利超過千萬美元。
對華工群體的剝削也是很重要的一項隱形利潤。實際雇工1.2萬人卻申報2.4萬人、各種設立條目克扣薪金、撫恤金等,每年截留幾百萬美元人工成本。這些資金通過加州銀行洗白后注入高管控制的其他投機項目。
中央太平洋鐵路管理層于1864年成立了一家鐵路建設公司作為獨家承包商。這個公司表面上負責鐵路建設的合同分包,實為轉移利潤的殼公司。
這家公司向太平洋鐵路收取的工程費用是實際成本的2-3倍。但開具的賬單中至少一半是虛增,這么多年間累計轉移超過上億美元的“利潤”。
這些“利潤”又被轉移到個人賬戶和用于官員賄賂,完成個人財富的快速積累。
其中,克羅克自己弟弟名下的查爾斯克羅克鐵路建設公司作為更下游的鐵路建設公司承包了很多細分合同,其中還包括材料采購,勞工招募等等。
鐵路公司通過這種層層分包的方式給關聯企業以“合理溢價”轉移利潤,每一筆合同看起來都合理合法。
但是各個關聯公司虛增的開支和實際的利潤,都完完整整地記在了這本原始賬目上。
這種直接赤裸的記賬方式簡直就像是提前準備好的審判證據!
幾家殼公司的股東與中央太平洋鐵路高管高度重疊,直接就是“左手簽合同、右手分贓”。
殼公司還以低于面值的價格將股票出售給支持公司的“內部人士”,其中最大額的一筆,總計六百萬美元的鐵路股票以票面價值百分之三十的折扣向六個國會議員分配股票,包括副總統、眾議院議長。
轉手即可獲利。
其中最耐人尋味的,克羅克控制的殼公司還從別的的殼公司中偷偷轉移利潤,流入了更隱蔽的賬戶。
斯坦福也在偷偷藏錢的隊列,他的家族成員成立的大小皮包公司也紛紛獲得鐵路建設分包合同,表面上拿了自己應得的那份,實際上其中一些細分的利潤也落入自己家族的錢包。
董事和自己的親屬都親自下場挖公司的錢袋子,貪腐程度可見恐怖。
整個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直接就是一個巨大無比的泡沫,而東部的鐵路公司想必也大差不差。
“我要見陳先生。”
卡洛扯松了領口,面料已被冷汗浸透,“現在就要見。”
營地外不遠處的溪流,陳九正用沾水的石塊磨刀。卡洛踉蹌著跪倒在礫石灘上,衣服下擺和褲子沾滿暗綠色的河藻。
“他說…求您別殺他。”
老李頭佝僂的背脊彎得更低了,渾濁的眼珠在陳九和洋人之間游移,“他說有關于賬本的重要…”老人突然哽住,渾濁的眼睛看向卡洛。
“分析!是分析!”
卡洛大聲用英文接話,金發里的血痂還在滲血。
他猛地扯開扣子,露出掛在脖子上的十字架:“我可以對著上帝發誓!我絕對不會再做之前那種背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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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來幫助你的!”
陳九緩緩舉起長刀,刀刃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冷冽的弧光。他瞇起眼審視刀鋒,耐心等待老李頭將那些顫抖的單詞拼湊成完整的句子。
“幫助我?”
陳九的刀尖突然轉向卡洛,寒光在他眼睛上跳動。
這個動作讓卡洛的膀胱一陣抽搐。他必須抓緊最后的機會,就像去年在為sharen犯辯護時那樣,用語編織救命的繩索。
“陳先生,我幾乎可以斷定,這份賬本絕對是有人私下里留存的,很大概率就是克羅克本人……就是其中一個鐵路董事!”
“現在他絕對是不計一切代價得在尋找這個賬本!誰見過這個賬本的,都要死!”
“如果賬目在公開場合被披露出來,第一個死的就是克羅克,之后這里面涉及到的所有的官員就會聯手打壓,一切敢公開發聲的報紙都會被按住,死的只會是我們這種小角色!”
“美國的法律根本不會讓如此之多的官員下馬!這已經是一個足夠龐大的利益集團!無法撼動的!”
“我不知道你讓我抄寫這些是做什么,是準備要挾還是什么,沒用的,相信我!除非你能直接聯系到國會或者總統本人!這就是炸藥!誰沾誰死!”
“不要再讓我抄寫了!每多寫一份,就會早死一分!”
他吐出一連串急躁流利的英語,甚至讓負責翻譯的老李頭很是吃力,不得不重復詢問了好幾次,才讓卡洛律師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變得有些低沉后怕起來。
汗水混著血水滑入嘴角,那味道讓他想起第一次出庭時的狼狽。但此刻賭注不是勝訴獎金,而是他的心臟還能跳動多久。
從看清這個賬目開始,他就明白,死亡幾乎已經是他注定的結局。
無非是死在清國人手上,還是死在白人手上。
就在幾個小時前,他還自負地以為眼前這個男人絕對不敢隨意殺掉一個熟悉法律的白人精英。尤其自己還是這幫人的“老板”派出來配合的角色。
前幾天當面的威脅只不過是一種打壓的手段,他也配合著做一些求饒的舉動,可是從沒想到會真的敢殺他。
看到那些賬目他心底的僥幸才煙消云散,這些他看不起的黃皮猴-->>子,已經直接滲入了美國政治的核心!
那就是權力和金錢編織的剝削宣!
自己明明只是想賺個外快而已……怎么會卷入到如此境地。
陳九只是冷冷地看著他,搖了搖頭,吐出簡短的幾句話。
“說什么!他剛剛說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