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最便宜的連折疊鋪位都沒有的三等車廂也需要35美金,非常昂貴。
陳九他們十幾人分開買票,目的地各不相同,但大多都只買到了猶他州的普瑞蒙特里和內布拉斯加州的北普拉特(northplatte)站點。
這兩個站一個是金釘儀式(鐵路完工儀式)所在地,一個是聯合太平洋鐵路維修與勞工營地集中區,都有華人在工作,并不顯眼。
去芝加哥的票太貴,沒有華人會選擇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幾乎就是明擺著告訴平克頓的人自己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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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車廂連接處傳來一陣騷動。一名平克頓偵探帶著一個會粵語的華裔助手走了進來,挨個盤問華人乘客的去向和憑證。
偵探身材魁梧,制服筆挺,腰間別著一把顯眼的轉輪shouqiang。
那個華裔穿著西服,趾高氣昂,面對車廂里這些自己的同鄉毫不客氣。
“去邊度?有沒有工作憑證?”
華裔助手用生硬的粵語問道,語氣中帶著居高臨下的傲慢。
輪到陳九時,他緩緩抬起頭,從懷中掏出一張皺巴巴的招工憑證,上面蓋著猶他州一家制鞋工廠的印章。“去廠做嘢(做工)。”
他低聲回答,嗓音沙啞,仿佛久未開口。
偵探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突然厲聲質問:“你的辮子呢?”
車廂內的空氣瞬間凝固。劉景仁忍不住抬頭想要回應這句質疑的英文,但陳九的手無聲地按住了他。
“之前受傷被夾斷嘅….”陳九解開領口的盤扣,露出脖頸上一道猙獰的疤痕,疤痕蜿蜒至耳后,像是被利器劃過。
他的語氣平靜,卻透著一絲隱忍的痛楚,“喺鐵路工地……出意外。”
偵探瞇起眼睛,似乎想從他的表情中找出破綻,但陳九的眼神如同一潭死水,毫無波瀾。最終,偵探冷哼一聲,轉身走向下一排乘客。
劉景仁長舒一口氣。
陳九重新系好衣領,看了一眼那個偵探的背影。
等他走遠后,劉景仁攥緊膝頭的帽子,他終于忍不住傾身壓低嗓音:“九爺,點解得你哋四件?(怎么就你們四個?)”
王崇和的眉頭微微皺起,目光不自覺地掃向車廂過道。一旁的至公堂武師也跟著緊張起來。劉景仁能感覺到對方的肌肉在微微顫抖,這讓他更加不安。
這一路從廣場會合到登上火車,他都一直被陳九的眼神制止交談,直到上車之后,特意和陳九身邊的一個漢子換了座位才坐在一起,有太多問題要問。
不止是人少,甚至都沒有武器,這讓他有些下意識地不安。
陳九倚著褪色的靠背,有些疲倦地用手抹過了眉骨的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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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兄弟散開了,在其他車廂。”
人多反而招眼。
他頓了頓,“個鬼佬威爾遜呢?”
“在金鷹酒店等電報,他說有其他州的報紙對他的文章感興趣……”
“記者救不了命。”
陳九截斷話頭,目光掃過那兩個挨個詢問的人。車窗照射進來的光將他瞳仁照成琥珀色,卻洗不淡那圈血絲,“呢班車平克頓的狗不會少,頭先火車站這么大陣仗…
“我昨天進城,明顯覺到被人跟實,但等了整晚都冇動靜。”
“班契弟(zazhong)等緊我們自己踩入局,他們食硬我要救人不可以不行動,頂佢個肺,明知是伏都要踩入去…..”
“你看的出乜嘢?”
劉景仁喉結滾動。他當然懂——貓戲老鼠,總要等鼠群聚齊再撲殺。
“可是沒有槍和兵刃….”
“我知道。”陳九的回答很輕,卻帶著幾分悲涼,“今鋪恐怕要拿人命去填。”
“景仁,辛苦你要跟我走這一遭了。這趟車恐怕太平不了,望落到猶他州都平安吧….”
“知道他在哪嗎?”
劉景仁壓低聲音,“在一等臥鋪車廂,身邊跟了兩個人。”
“金鷹酒店餐廳侍者傳遞的消息。”
霍華德有平克頓的人跟著,和劉景仁交換信息十分不便。
兩方只是有簡單的合作計劃,十分需要當面對談。
劉景仁第二次發來的電報里只是標注了具體的行動地點普瑞蒙特,沒有說詳細的過程。
“普瑞蒙特那里有華人工作,粗粗一想,確實還算是一個合適的地方。”劉景仁的聲音里帶著幾分猶豫,
昨夜陳九發覺中國溝的不對之后,沒有直接去聯系劉景仁,生怕暴露他,而是選擇了在火車上匯合。
劉景仁看了陳九一眼,繼續說道“霍華德想讓咱們做掉那兩個偵探,他買了到芝加哥的車票,但會在猶他州普瑞蒙特落車停留,給咱們創造機會。”
“一等臥鋪車廂咱們上不去,等他下車做掉兩個偵探之后,他會和咱們匯合,交換過情報之后再乘車去芝加哥。”
“他派的那個侍者還說,他一定要看到東西才肯繼續,要不然他不會選擇再跟咱們合作。”劉景仁的聲音里帶著幾分無奈,目光依舊警惕地掃向車廂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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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節三等車廂內,格雷夫斯靠在窗邊,帽檐壓得很低,假裝閉目養神。身旁一個喋喋不休的白人移民試圖搭話:“這鬼天氣,火車還擠得像罐頭……”格雷夫斯沒有回應,只是微微側頭,目光掃過車廂內的華人乘客。
他的思緒回到昨夜與克羅克的密談。霍華德的主動請纓太過蹊蹺,而工業區大火后丟失的賬本更是直接指向內部有人勾結華人暴徒。格雷夫斯結合克羅克的情報,幾乎可以確定,霍華德就是那個內鬼。
他此行去芝加哥,絕不是僅僅是為了“解決麻煩”,等到了總部,把那兩個“囚犯”掌握到自己手心,他會直接處決霍華德,雖然還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知道那個保險箱和賬目。
不過,等他死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誘餌已經放出去了……”格雷夫斯在心中冷笑。他早已向芝加哥總部發去密電,要求對霍華德的一切行動予以配合,但暗中布下天羅地網。只要有人試圖營救傅列秘和何文增,就一定會暴露行蹤。
車廂的搖晃讓他的困意逐漸襲來。連日來的追蹤和審訊消耗了他太多精力,要不是為了那些賬目,他不會如此被動,畏手畏腳。
既怕那些辮子佬被逼急了把賬目扔到哪個報社或者政客手上,又怕他們索性放棄掉那兩個人質。
不過,恐怕此刻更心急的是克羅克本人吧,不知道他怎么還能面不改色地每日主持工作。
他最后看了一眼車廂盡頭。
那里坐著幾名華人勞工,低垂著頭,仿佛對即將到來的風暴毫無察覺。
格雷夫斯合上眼睛,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這場追獵游戲,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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