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屬東印度,巴達維亞。
總督府,光緒七年(1881年)7月
季風帶來的暴雨已經肆虐了三天。
“總督閣下,馬辰港……陷落。軍火庫殉爆。叛軍占領了奧蘭治-拿騷煤礦……駐軍司令官……陣亡。”
電報紙從斯雅各布總督顫抖的手中滑落。
“蘭芳?馬辰陷落?!”
“蘭芳那群茍延殘喘的礦工,連土槍都湊不齊!他們拿什么占領馬辰?!港口的幾百守軍呢?”
一名副官遞上另兩份報告:“總督閣下……是馬六甲海峽的英國巡邏艦發來的……馬辰港……火光據說在海上都能看到。
這一份是馬辰的海軍官員發出,我們的兩艘炮艇’威廉’號和’索菲亞’號進入河道后……蘭芳的叛軍在下游一處u型河道,運用了大量炸藥導致了山體塌方,并且砍伐巨木堵塞河道,目前已經返航。奧蘭治-拿騷煤礦……也失聯了。”
“塌方……”他喃喃自語,“殉爆……”
馬辰,這座建立在巴里托河三角洲沼澤之上的城市,婆羅洲的軍事核心。
荷蘭殖民地的“和平”已經維持了近二十年。
他不是在可惜那個煤礦,他是在哀悼停泊在爪哇海和蘇門答臘海岸的、他賴以統治這片群島的——荷蘭皇家東印度艦隊。
奧蘭治-拿騷是荷屬東印度艦隊在南洋最重要的本土燃料來源。失去了它,荷蘭的蒸汽戰艦在南洋就會變成一堆廢鐵,除非他們愿意花十倍的價格從新加坡或澳大利亞那里購買。
這是直接動搖荷蘭在亞洲殖民統治的危機
“閣下!”副官嘶吼:“這不是叛亂!這不是土著人的騷亂!這是戰爭!”
正從亞齊前線下來的范德海金將軍的臉色比總督更難看。他手下的隊伍在蘇門答臘被那些華人和亞齊人游擊隊搞得焦頭爛額。
”將軍的聲音很是疲憊,“總督閣下,您還記得我們在德利繳獲的那些槍嗎?”
“什么槍?”斯雅各布心煩意亂。
“美式杠桿連珠槍。”范德海金一字一頓,“我們派人去了美國,溫徹斯特公司說那不是他們的貨。我們照會英國人,他們說查無實據。現在,馬辰又出事了。”
將軍走到巨大的東印度群島地圖前,用一根木桿,重重地敲在了兩個地方。
“蘇門答臘,”他敲了敲德利,“一支裝備精良、戰術狠辣的華人游擊隊,聯合死灰復燃的亞齊人,成功拖住了我軍的主力陸軍,讓我們深陷泥潭。”
“婆羅洲,”他重重地戳向馬辰,“一支指揮精準、執行力恐怖的蘭芳叛軍,一舉切斷了我軍的海軍命脈。”
他轉過身,死死盯住總督:“閣下,您還不明白嗎?這不是兩個孤立的事件。這是同一個敵人,在兩個戰場上,對荷蘭王國發動的協同攻擊!”
斯雅各布總督的血色瞬間褪去。“同一個……敵人?”
“蘭芳公司?一群客家礦工?”
范德海金冷笑,“他們沒有這個腦子,更沒有這個能力!能同時在兩個殖民地策劃如此周密的行動,能搞到或者仿制美式連珠槍,能精確爆破河道和馬辰港……這不是一個公司或者華人民間組織能辦到的。”
“那……是誰?”
范德海金將軍深吸一口氣,說出了那個最近幾個月不斷盤旋在殖民官員心中的名字:
“大清。”
“李鴻章!”斯雅各布總督失聲喊道。
“沒錯。”
“只有李鴻章的江南制造總局和天津機器局,有能力仿制那些美式武器!只有清廷,才有如此龐大的財力和人力,在南洋布下如此大局!”
“他們瘋了!”斯雅各布總督在室內瘋狂踱步,“他們為了區區一個蘭芳,就要對荷蘭王國宣戰嗎?”
“不,他們不是為了蘭芳。”將軍的分析冷酷到底,“他們是為了蘇門答臘,為了婆羅洲,為了整個南洋!李鴻章在利用遍布南洋的海外子民,發動一場代理人戰爭!他要將我們徹底趕出東印度!”
恐慌在這一刻達到了。
“我們沒有兵了……”
斯雅各布癱坐在椅子上,“亞齊拖住了我們,德利拖住了我們,現在婆羅洲又……我們沒有足夠的軍隊去打一場三線戰爭。沒有了婆羅洲的煤礦,我們的艦隊甚至無法封鎖坤甸(蘭芳首府)!”
“我們必須求援。”范德海金將軍做出結論。
“向誰?柏林?巴黎?”
“不,”將軍搖頭,“向英國人。”
“立刻向倫敦和新加坡致信!”
斯雅各布點了點頭,“告訴英國人,這不是針對荷蘭的陰謀,這是針對所有歐洲人的陰謀!這是清廷擴張的開始!這是黃禍!如果荷蘭倒下了,他們英國人的砂拉越、北婆羅洲、甚至新加坡,就是下一個目標!”
“請求女王陛下的zhengfu,立刻出動皇家海軍,與我們組成歐洲聯合艦隊,封鎖婆羅洲海岸,并對清廷進行最嚴厲的制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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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屬海峽殖民地,新加坡。
總督府,福康寧山。
消息幾乎是同時抵達新加坡的,但這里的氣氛與巴達維亞截然相反。
總督韋爾德爵士站在地圖前。他沒有看馬辰,那是荷蘭人的“爛攤子”。
他的手指,點在蘭芳公司(西婆羅洲)的邊界上。
“皮克林先生,”他頭也不回地問,“蘭芳的東面,是誰?”
華人護衛司司長威廉·皮克林立刻回答:“是查爾斯·布魯克爵士的領地,砂拉越。”
“蘭芳的北面呢?”
“是阿爾弗雷德·丹特先生正在申請皇家特許狀的……英國北婆羅洲公司。”
韋爾德總督冷哼了一聲。
“所以,荷蘭人的無能,讓一群武裝的華人暴徒,出現在了我們兩塊新領地的家門口。就像一群白蟻,出現在了我的新房子旁邊。”
“是的,閣下。”皮克林低聲說,“更糟糕的是,根據我們的線報,這場叛亂……執行得太過精準。那些華人和土著達雅人沒有像拉律戰爭那樣互相殘殺,而是精確打擊了荷蘭人的煤礦和港口。這背后,有專業軍事部署。”
“專業軍事部署?”韋爾德轉過身,“荷蘭人發來的電報,你看了嗎?他們像一群被嚇破膽的孩子,尖叫著李鴻章。”
皮克林謹慎地回答:“閣下,以我對清廷的了解,李鴻章此刻正忙于應付法國人在安南的威脅,以及國內頑固派的彈劾。他沒有膽量,更沒有理由,主動向兩大歐洲強國宣戰。荷蘭人的清廷陰謀論,恐怕只是為了拖我們下水。”
“我同意。”韋爾德的眼中閃過一絲輕蔑,“荷蘭人總是這樣,管理混亂,反應過度。”
海軍司令皺眉:“閣下,荷蘭人總是大驚小怪。或許只是一次規模較大的土著騷亂?”
“土著?土著有這種能力嗎?土著能在同一時間閃擊三個戰略目標,并且占領一座戒備森嚴的港口嗎,占領了港口之后又果斷放棄?”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南洋地圖前。
“荷蘭人的死活我并不關心。我關心的是馬六甲海峽。我關心的是新加坡的安全。”
“一個虛弱、無能、需要依賴我們的荷蘭,是好鄰居。一個獨立的、得到武裝和金錢支持的蘭芳,是我們大英帝國在亞洲最致命的威脅。”
“別忘了,諸位,還有那個正在接受嚴密監視和調查的華人總會,還沒有排清嫌疑。”
“這是一個我們目前還看不見的敵人。”
“一個有能力、有財力、有組織的跨國華人秘密會社。我傾向于認為,是他們一手策劃和支持了兩場叛亂,在南洋,有這個實力的,沒有幾個華人會社。
他們比李鴻章更危險,因為他們沒有國家,他們不守規則,他們……無處不在。”
“還有,它會傳染。”
韋爾德強硬地說道,“如果蘭芳可以叛亂,那么雪蘭莪的甲必丹葉亞來明天就可以收復吉隆坡!新加坡的華人后天就可以收復獅城!然后是馬尼拉、西貢、甚至緬甸和印度!”
“這是對整個殖民秩序的宣戰。先生們,維多利亞女王陛下的zhengfu,絕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他轉向海軍司令:“我需要你立刻做三件事:”
“第一,立刻派遣飛魚號和兩艘炮艦,立即前往婆羅洲西部,封鎖坤甸和馬辰港。不是支援荷蘭,是執行封鎖。我需要知道那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第二,派遣一支陸戰隊分隊,進駐柔佛新山。保護好蘇丹阿布巴卡。嚴密監視他領土上的那些清國移民。絕不允許有異動。”
“去吧。”
隨后他又轉向對華事務司皮克林,
“回復巴達維亞。對他們的損失表示深切的同情,并承諾英國將嚴密調查此事。”
“還有,立刻,以我的名義,召見佘有進、陳金鐘,以及新加坡所有華人會館的領袖!告訴他們,這是荷蘭人的麻煩,不是他們的。我需要他們立刻、公開地發表聯合聲明,譴責蘭芳的非法暴行。我需要新加坡華社,與這場叛亂徹底切割!”
“通知下去,海峽殖民地,新加坡、檳城、馬六甲全境,即刻起對婆羅洲實施最嚴格的禁運。任何試圖向蘭芳和蘇門答臘輸送一粒米、一分錢、一個人的船只,都將被視為海盜行為,就地查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