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九點了點頭,
韋爾德站起身,開始在房間里踱步。
“你知道嗎,各國公使正在組建一個調查團,調查公海炮擊事件,同時前往蘭芳調查和調停。”
“如果把你關在新加坡,蘭芳那邊失去支持,我擔心那些殺紅了眼的客家礦工可能會做出更瘋狂的事,甚至進攻砂拉越。但如果你去了……你在他們手里,或許是旗幟或許是人質。你在我們手里,才是韁繩。”
“陳,我短期不會放松對你的監視,我可以讓你去。”
韋爾德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看著陳九,“不僅讓你去,我還會給你一個合法的身份——海峽殖民地總督府華人事務咨詢官,特別顧問。這身皮,能保你不被荷蘭人當場槍斃。但是,你要付出代價。”
“請講。”
“第一,蘭芳必須停止一切向北的軍事擴張。”韋爾德豎起手指,“砂拉越、北婆羅洲,那是我大英帝國的勢力范圍。你們的槍口,只能對著荷蘭人,或者守在你們自己的礦坑里。如果有一顆子彈越過邊界,我會親自調動遠東艦隊,把東萬律夷為平地。”
陳九點了點頭,“我會和他們說明,據我所知,蘭芳的戰略目標只是自保和生存,對北面的叢林沒有野心。”
“第二,關于那個煤礦。”韋爾德瞇起眼睛,“奧蘭治-拿騷煤礦。那是好東西。荷蘭人沒了它,艦隊就趴窩了。但大英帝國的船也需要廉價煤。”
“我可以說服蘭芳愿意與英國公司合資開發。”
陳九立刻接道,“蘭芳將以最優惠的價格,優先向新加坡供應無煙煤。作為交換,我們需要英國的采礦設備和……一些并不敏感的民用物資。”
“這是生意,好說。”
韋爾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美國人。我要你向我保證,在調查期間,你會動用你的一切影響力,把這件事情的性質,死死地按在荷蘭暴行上,而不要讓美國人產生在這片土地上建立保護國的念頭。”
“你要做那個把美國人勸退的人。”
“你要是能承諾做到這一點,我們的合作才會真正進行。否則,前面的一切我都不會認可。”
“不可能,我不是外交官,您也不必用這一點來試探我是否是美國政客的代理人。”
“我只會做我該做的事。”
“你在拒絕我還是在威脅我?你知道現在你自己的處境嗎?”
“意味著我還沒有蠢到去zisha,閣下。”
陳九并沒有被韋爾德的氣勢壓倒,
“美國人現在群情激憤,不僅是因為死了一個總統,死了一個領事,而是因為他們作為新興列強,自尊心在荷蘭人的老式火炮面前受挫了。如果我現在像個英國人的傳聲筒一樣,跑過去告訴他們,嘿,別在這兒建保護國,快滾回家去。您覺得他們會怎么想?”
“他們會立刻認定,我也好,蘭芳也好,已經是英國人的傀儡,這一切都是英國在幕后策劃。
憤怒的美國公眾會迫使華盛頓為了面子而采取更激進的行動。到那時,您擔心的星條旗插在婆羅洲,反而會因為我的勸阻而變成現實。”
韋爾德呵了一聲,諷刺道,“難道你不是美國人養的一條狗?”
“狗不會反過來告訴自己的主人該如何做事,更何況,美國的排華政策如此嚴苛,他們又何嘗真的瞧得起我一個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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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爾德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陳九有一條說得有道理。
美國人跟歐洲不一樣,那里沒有貴族和國王,一個平民都能當上總統,那種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和清教徒式的救世主情結,確實是最難處理的變量。
他并不害怕美國人的暴怒,只是實在不知道美國人會因為總統和領事接連遇刺這件事,會做到什么程度。
美國人要是真的把一整隊鐵甲艦開到南洋賴著不走呢?
“那你打算怎么做?”韋爾德冷冷地問,“難道你要我看著美國人在坤甸港駐扎,跟蘭芳軍接觸?”
“不。我們要給他們真正想要的東西,但不是土地。”
“總督閣下,您了解美國。經歷過南北戰爭后,他們國內的孤立主義情緒依然嚴重。
他們的國會里一大部分精明的政客,其實并不想在這個距離舊金山幾千海里的熱帶叢林里背上沉重的行政包袱。
治理殖民地是需要花錢的,是要死人的,是要處理土著暴亂的——這一點,荷蘭人就是最好的反面教材。”
“美國人真正想要的,是門戶開放。”
“是經商,是賺錢,是他們的商船在全球暢通無阻,賺取財富,擴大影響力。”
“給他們最惠國待遇。給他們和荷蘭人一樣的、甚至比荷蘭人更優越的通商權。讓他們相信,蘭芳不是屬于某一個國家的殖民地,而是一個對所有文明國家開放的自由市場。”
陳九盯著韋爾德的眼睛,語速放緩,充滿了誘惑力:“試想一下,閣下。如果蘭芳宣布成為一個完全自由的貿易區,廢除荷蘭人設立的一切關稅壁壘和航運壟斷。美國人得到了面子和利益,他們可以說自己解放了這里的貿易,而不必派駐一兵一卒來管理。”
“而對于大英帝國呢?”
“您最恨的不就是荷蘭人在南洋搞的那套封閉僵化的強迫種植制度和排他性貿易圈嗎?一旦荷蘭人的壟斷在婆羅洲被打破,婆羅洲成了一個巨大的自由貿易市場,憑借新加坡無與倫比的航運優勢和金融統治力,在這個自由市場上,誰能競爭得過大英帝國的商船?”
“只有把圍墻推倒,巨人才有進場的空間。”
韋爾德手中的雪茄已經燒到了盡頭,但他似乎毫無察覺。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
陳九不僅是在談生意,這難道才是他背后主人的地緣戰略?
打開市場?
如果不讓美國人介入,荷蘭人繼續封鎖,英國雖然不爽但也只能忍著。但如果按照陳九的方案,利用美國這把錘子砸開荷蘭人的鎖,把婆羅洲和蘇門答臘的德利地區變成一個開放市場。
那么,最終最大的贏家,既不是蘭芳,也不是美國,而是掌握著馬六甲海峽、擁有最成熟商業網絡的英國海峽殖民地。
這似乎已經是一個最好的結果.....至于美國正在快速發展的工業制品,未來的市場競爭,就交給下一任頭疼吧.....最起碼,那只是一個地區的商業競爭不是嗎?
“你想逼荷蘭收縮他們的勢力,然后讓英國人進來填補商業真空,從而讓你背后的美國資本得利?”
韋爾德把煙蒂按滅在水晶煙灰缸里,眼神復雜地看著陳九,
“你是一個華人,卻能放任蘭芳和蘇門答臘的華人為你去死?”
“這叫順勢而為。”
陳九糾正道,“美國人要名利,英國人要控制權,蘭芳和蘇門達臘的華人要命。各取所需罷了。”
韋爾德長時間地凝視著陳九,仿佛想看穿這個年輕華人的皮囊下究竟藏著一個什么樣的靈魂。最終,他發出一聲短促的笑聲,帶著不易察覺的欣賞和更多的忌憚。
“很好。”韋爾德重新坐回沙發上,這一次,他的姿態放松了許多,“看來我們達成了一致。陳,你是個天生的政客,可惜生在了一個錯誤的國家。”
“我是商人,閣下。”
“那么,商人。”韋爾德端起酒杯,是皮克林剛剛倒上的威士忌,“為了我們的交易。但我還有一個疑問。蘇門答臘。你在那里還有一筆爛賬。那些華工和亞齊人,還在流血。”
陳九的眼神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波動。
“不論如何,那是我的同胞。”
陳九的聲音低沉,“總督閣下,荷蘭人已經在那邊實行了焦土政策。他們在屠殺。蘭芳可以停火,可以談判。但蘇門答臘……那是為了生存的絕地反擊。”
“我不能試圖和他們談判,讓他們投降,那等于讓他們集體去死。”
“如果需要我出面談判,我需要一條路。”陳九看著韋爾德,“一條活路。”
“英國海軍將解除對婆羅洲的封鎖,這是為了配合調查團的行動,也是為了人道主義援助。”韋爾德意味深長地說道,“至于蘇門答臘……大英帝國不會支持叛亂。但是,我們的艦隊不可能24小時盯著每一條海岸線。”
“如果有商船,從新加坡和檳城出港,運送的是糧食、藥品,或者是……農業工具,只要不掛著海盜旗,只要不在皇家海軍的眼皮子底下開火……我們或許會因為天氣原因而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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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蘭人的封鎖你們自己搞定。”
“畢竟,”韋爾德抿了一口酒,“荷蘭人這次做得太過分了。讓他們在蘇門答臘多流點血,對大英帝國來說,也不是什么壞事。這能讓他們學會怎么做一個聽話的鄰居。”
“多謝閣下。”陳九舉起早已涼透的茶杯,“以茶代酒。”
“還有一個問題。”韋爾德放下酒杯,眼神變得深邃,“陳,我想知道,你做這一切,真的是為了錢嗎?你到底是哪一方的人,是誰的人?”
“在柔佛支持華商屯田,支援華北饑荒,和李鴻章眉來眼去,又暗中支持蘭芳練兵,向蘇門答臘zousi軍火,讓華人為美國資本流血,你把南洋攪得天翻地覆。這不像是一個。”
“難道你是清廷和美國共同培養的間諜?”
“還是你想當蘭芳的總長?”
“或者,在我不知道的角落,李鴻章已經和美國哪些政客達成了合作,前總統格蘭特,激進擴張的共和黨?”
陳九笑了笑,“我是我自己,韋爾德閣下。”
“希望你的船,不要撞上大英帝國的戰艦。”韋爾德聽到這句回答,索然無味,除了談判條件之外,他對這個人說的話如今一個字都不想信,他站起身,扣好了領口的扣子。
“只要大英帝國的戰艦給這艘船留一條航道。”陳九不卑不亢地回答。
韋爾德走到門口,停下了腳步。
“你記住,陳,大英帝國的戰艦勢不可擋,我可以允許你在身后借一下水流,但一旦你敢正面對抗,死的不止是你一個人。”
“如果你真的是,像你之前所說的,為了南洋華人這個族群著想。”
“明天一早,皮克林會帶你去見調查團初步組建的其他成員,還有各國大使正在路上。初步的調查團里,美國代表是哈里森副領事,他現在把你當成救命恩人。德國代表里有海因里希船長,他對荷蘭人恨之入骨。”
“這是一場戲,陳。演好你的角色。”
“還有,”韋爾德回頭,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關于你在新加坡的那些‘生意伙伴’。那些在你落難時急著和你撇清關系的華商們。你需要我幫你敲打一下嗎?”
“不必了,閣下。”陳九淡淡一笑,“商人趨利避害,是本性。”
“晚安,總督閣下。”
“你真的很無趣,”
“哦,對了,有一個美國的女教士坐船趕過來,哭得兩眼通紅,吵著要見你,人已經在門外了。”
“晚安吧,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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