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1430。
第一輪進攻失敗撤回的傷兵正在泥濘中哀嚎,隨軍醫生正在用鋸子處理那些被.44口徑軟鉛彈打爛的肢體。
范德海金將軍站在danyao箱堆成的高地上,剩下的那只眼睛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他沒有暴怒,反而陷入了一種可怕的冷靜——這是職業軍人面對棘手戰局時的本能。
“傷亡統計出來了嗎?”
“報告將軍。第一野戰營……絕大多數陣亡,重傷六十多人,只跑回來二十幾個,幾乎……失去戰斗力了。”
第一營的營長聲音在顫抖。這是一場災難。
如果是對付歐洲正規軍也就罷了,可對方是一群被視為劣等民族的華人。
“全軍覆沒,沖進去的人……一個都沒回來。”
帳篷里的參謀們一片死寂。
“情報分析出來了。”
一個參謀拉著軍醫滿頭大汗地跑過來,手里攥著幾顆變形的鉛彈頭,還有一把繳獲的斷裂buqiang。
“將軍,請看。”參謀將那顆沾血的彈頭放在地圖上,聲音急促,“這不是普通的溫徹斯特1873。這是一種……針對性極強的仿制改型。”
“比我們在德利地區繳獲的更危險。”
他指著那顆彈頭,“這是.44-40wcfshouqiang彈。我們在德利地區的zousi販子那里見過。請注意它的形狀,平頭,鉛質極軟。這種子彈初速很低,遠低于我們的博蒙特buqiang。”
“但是……”參謀咽了一口唾沫,“這種鉛彈的動能停止作用極其恐怖。尸檢顯示,它在擊中人體骨骼或軟組織時會瞬間翻滾、變形,像蘑菇一樣炸開。軍醫們稱之為‘開花’。在一百五十米內,一旦中彈,幾乎沒有救治的可能,非死即殘。”
他喘了口氣,指著斷槍的供彈口補充道:“而且,幸存士兵描述,對方的輪換非常專業,火力幾乎沒有斷檔,壓制得我們抬不起頭。”
范德海金接過那顆變形的鉛彈,在粗糙的指尖搓了搓,感受著那柔軟而致命的鉛鋒。
“低初速,高停止作用。”范德海金的聲音沙啞而低沉,“也就是說,這是一種純粹的近戰武器。它的彈道像尿尿一樣彎曲,超過一百多米,子彈就會不知飄到哪里去。”
他拿起那把斷裂的buqiang,拉動了一下杠桿,雖然卡住了,但他若有所思。
“管狀彈倉,杠桿擊發。幸存士兵說對方火力沒有斷檔?”
“是的,將軍。對方的輪換非常專業,聽不到那種亂糟糟的喊叫聲,只有哨聲。這說明他們的指揮官懂得如何通過梯次射擊來彌補裝填間隙。”
“還有這個戰壕。”
范德博世中校指著遠處的草圖,那是根據潰兵口述繪制的,“走向彎曲復雜,有防炮洞,有側射的位置。將軍,這不是一群礦工能憑本能挖出來的。
我在普魯士軍事觀察團的報告里見過類似的結構,這是四年前俄土戰爭中‘普列文要塞’的縮小版。他們的指揮官受過西方近代軍事教育,甚至專門研究過防御戰。”
范德海金面沉如水,
“也就是說,我們是在跟一群拿著連發短槍、躲在烏龜殼里的人作戰,對方的指揮官甚至有可能是一個專業軍事院校畢業的白人。”
他抬起頭,看向左右,“其他兩路的情況呢?”
“不容樂觀。”情報官拉維諾語氣遲疑,
“孟帕瓦方向的海軍陸戰隊發來情報,他們在進軍過程中突然遭到了頑強阻擊,雖然炮擊摧毀了對方的灘頭,但對方并不接戰,只是不斷騷擾,甚至炸斷了通往內陸的小橋。那是疑兵。”
“內河突進部隊……他們的駁船徹底擱淺了。達雅人似乎被蘭芳收買了,正在河兩岸不斷騷擾他們。他們在沼澤里寸步難行。”
“很好。”
范德海金突然笑了,笑得讓人毛骨悚然,“也就是說,全世界的目光都即將投射到這里。而我們沒有援軍,也沒有退路。”
他手指點在地圖上老虎嶺的位置。
“諸位,忘掉我們在歐洲慣用的那些排隊槍斃。也要忘掉之前對付亞齊土著的那種漫山遍野抓猴子的打法。我們在亞齊的大亞齊防線是怎么對付那些躲在竹寨里的狂信徒的?”
“火力隔離,定點清除。”參謀下意識地回答。
“正是。”范德海金的眼里閃爍著寒光,“既然是烏龜殼加短槍,那就有致命弱點——射程。”
“傳令下去,全軍調整戰術!”
“第一,控制前線的對敵距離。”
“溫徹斯特buqiang的有效殺傷半徑死死卡在200米。而我們的博蒙特buqiang,有效射程是600米。之前的盲目沖鋒是讓我們的士兵送死!”
“命令第一野戰營殘部和后續頂上來的第二營,在距離敵方戰壕350米至400米的位置建立穩固的散兵線。這個距離,他們的子彈打過來已經是強弩之末,而我們的博蒙特buqiang可以精準地點名他們的腦袋!”
“不需要沖鋒!給我用排槍輪射,把他們死死壓在泥坑里不敢抬頭!我要讓他們聽到槍聲就尿褲子!”
“第二,炮兵也跟著前推,”
“那些該死的戰壕防得住直射,防不住頭頂開花。”
“命令格羅特少校,把克虜伯山炮的引信調短,使用榴霰彈進行空爆射擊!我要彈片像下雨一樣落進他們的戰壕里!
另外,把那兩門12磅海軍炮推到散兵線后方50米處,裝填葡萄彈。一旦對方試圖反沖鋒,就用葡萄彈把他們打成肉泥!”
“第三,也是最關鍵的——發動鐵鉗攻勢。”
范德海金轉身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安汶營營長,那個沉默寡,眼神兇狠的摩鹿加土著軍官。
“老虎嶺地形狹窄,正面是絞肉機。但是……”
將軍的手指滑向地圖上道路兩側那片密密麻麻的綠色,
“這些對于歐洲士兵來說是噩夢的荊棘林和爛泥地,對你們安汶人來說,是后花園。”
“把你的人,分散成二十個獵頭小組。
把那該死的軍靴脫了!只帶砍刀、左輪shouqiang。”
“趁著正面我們的排槍和火炮吸引他們注意力的時候,從兩翼最密的林子里鉆過去。不要開槍,像蛇一樣滑進他們的戰壕側翼。”
范德海金死死盯著安汶營長:“那個指揮官雖然懂戰壕,但他手下的兵畢竟是礦工。他們手里的長杠桿buqiang在狹窄的戰壕里轉不開身。一旦你們近身,那些連珠槍就是燒火棍。”
“跳進去,用你們的刀,把他們的喉嚨割斷!一旦側翼被突破,他們就會像受驚的羊群一樣崩潰。”
“一小時后,炮火準備。天黑之前,我要看到蘭芳的旗幟倒下!”
“我們沒有太多時間,不惜傷亡,速戰速決!”
“執行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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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嶺,蘭芳陣地。
下午1540。
張牧之敏銳地察覺到了戰場氣氛的變化。
剛才那種亂哄哄的喧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不安的機械般的運作聲。
“教官,紅毛鬼又開始了。”
身邊的新軍觀察哨聲音發顫,手里緊緊攥著溫徹斯特buqiang,“他們退到了那棵大歪脖子樹后面,大概……大概有四百米。他們在那兒列隊了。”
張牧之調整了一下望遠鏡。
在他的視野里,原本亂哄哄的荷蘭軍隊正在展現出他們作為老牌殖民帝國的素質。
第一野戰營的殘部和新上來的生力軍正在展開一條長長的散兵線。
黑壓壓的槍口抬起,卻不沖鋒。
而在他們身后,那幾門要命的克虜伯山炮正在調整仰角,炮口指向天空。更近一點的地方,水兵們正在推著那兩門青銅海軍炮建立陣地。
“他們正在重新組織進攻!”
觀察哨喊道,“但是……他們走得很慢!”
張牧之眉頭緊皺,
每名士兵之間間隔三到五米。他們不再狂奔,而是每走幾步就停下來,利用殘余的樹樁、土坡做掩護,舉槍瞄準。
“聰明的混蛋。”張牧之在心里罵了一句,但同時也感到一種棋逢對手的寒意。
那個獨眼將軍看穿了溫徹斯特buqiang的短板。
350米到400米,這是一個精心計算的死亡距離。在這個距離上,蘭芳手中的.44口徑shouqiang彈就像扔出去的石子,毫無準頭且威力驟減。而荷蘭人的博蒙特buqiang和火炮,卻可以像在靶場一樣從容地點名。
“傳令下去!”張牧之猛地縮回戰壕,對著傳令兵吼道,聲音冷硬如鐵:“全線停火!任何人不許開槍!不許探頭!”
“全部鉆進防炮洞!把身體縮成蝦米!張大嘴巴!快!”
“教官,不打嗎?他們……”
“打個屁!你的子彈能飛四百米嗎?那是給咱們下眼藥呢!躲起來!”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了悶雷般的炮聲。
“轟!轟!轟!”
不是直接撞擊地面的震動,而是空氣被撕裂的嘯叫。
“空爆!隱蔽——!”
三發炮彈在蘭芳陣地上空二十米處炸開。
沒有驚天動地的火球,只有令人頭皮發麻的“噗噗”聲。
那是數百顆鉛丸和彈片被火藥炸開,呈錐形向下潑灑的聲音。就像是天空下了一場金屬暴雨。
泥土被打得噗噗作響,一名反應稍慢的新軍士兵,哪怕躲在胸墻后,也被頭頂落下的彈丸擊穿了肩膀,慘叫著倒在泥水里。
“別亂動!別跑!越跑死得越快!”
張牧之按住一個想要驚慌逃竄的士兵,把他死死摁進在戰壕側壁挖出的洞里。
“這就是雨淋!只要你不出去,這泥巴溝就能保你的命!”
戰壕里一片死寂,只有傷員壓抑的呻吟和外面連綿不絕的排槍聲。
荷蘭人的博蒙特buqiang開始齊射了。
“噼里啪啦——”
子彈像冰雹一樣打在戰壕前方的護坡上,削斷了雜草,打得泥土飛濺。
雖然打不中躲在深壕里的人,但這種單方面的火力壓制,讓蘭芳新軍剛剛建立起來的一點信心正在迅速崩塌。
“教官……咱們就這么挨打嗎?”
觀察哨捂著受傷的腹部,滿臉絕望,
“這么守不住的。”
“誰說我們在挨打?”張牧之擦了一把臉上的泥,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我們在等他們把脖子伸進來。”
他看向身后的交通壕,打了一個手勢。“側翼情況?”
一名滿身土的斥候像壁虎一樣滑了過來,低聲匯報:“教官,跟您猜的一樣。兩邊的林子里有動靜。好多黑皮矮子(安汶兵),都沒穿鞋,拿著砍刀摸過來了。動作很輕,已經摸到咱們側翼八十米了。”
“劉老三那邊準備好了嗎?”
“劉三爺說了,大刀都磨得要把人眼晃瞎了。還有,老兵的突擊隊也到位了。”
“很好。”張牧之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荷蘭人想玩滲透?
在亞齊,安汶人或許是叢林之王。但在蘭芳,在這些挖了一百年礦洞的客家人面前,玩陰暗角落里的廝殺?那是棋逢對手。
“發信號。關門打狗。”
“告訴劉老三,一個也別放過。這幫黑皮chusheng喜歡玩刀,就讓他們死在刀下!我要讓荷蘭人聽不到槍聲,只能看到尸體被扔出來!”
與此同時,張牧之轉向戰壕中央那五個被厚厚油布蓋著的鼓包。
五挺加特林機槍,.45-70buqiang彈,軟鉛彈頭,在400米距離上,最少可以連穿兩個人。
有效射程足以覆蓋1000碼(約900米)。
荷蘭人以為退到400米就安全了?
他們只是從shouqiang局退到了機槍局。
此時,荷蘭人的炮火開始稀疏,排槍聲更加密集。
透過望遠鏡,張牧之看到那兩門前推的青銅炮正在裝填那種鐵罐子一樣的葡萄彈。
炮兵們大搖大擺地站在那里,完全沒有遮蔽。
而在他們身后,那些穿著深藍色制服的荷蘭步兵,因為長時間沒有遭到還擊,已經開始放松警惕,甚至有人站直了身體在裝彈。
荷蘭人,已經大部壓了上來。
“這就是你們的傲慢。”
張牧之猛地吹響了掛在脖子上的銅哨。凄厲的哨聲穿透了戰場的喧囂。
“嘟——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