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坉有了足夠的糧食,最直觀的變化就體現在娃娃們身上。一張張原本因營養不良而蠟黃的小臉,漸漸泛起了健康的紅暈;凹陷下去的小肚子,被哪怕只是粗糙卻實在的食物填得微微鼓起;被饑餓和無力感壓抑了太久的天性與活力,如同久旱逢甘霖的野草,一下子掙脫了束縛,蓬勃地、肆無忌憚地冒出頭來。
村頭村尾,田間巷陌,又重新響起了久違的、清脆如銀鈴般相互追逐的嬉鬧聲,那“咚咚咚”奔跑的腳步聲,給這個飽經憂患、一度被沉悶和焦慮籠罩的山村,注入了難以喻的鮮活生機,仿佛連空氣都變得輕快了許多。
凌風的弟弟凌云和妹妹凌雨,憑借著哥哥的“威望”和自家相對寬裕的條件,儼然成了村里孩子中間的小頭領。凌云正是貓狗都嫌的年紀,精力旺盛得像頭小牛犢。他領著一幫半大小子,在已經收拾干凈、平整開闊的打谷場上,利用殘留的、散發著干草香氣的草垛,玩著“攻山頭”、“抓特務”的游戲。他們分成兩派,拿著木棍當槍,土塊當手榴彈,喊殺聲震天響,塵土飛揚,一個個跑得滿頭大汗,小臉通紅,卻樂此不疲。有時候,他們也會偷偷溜到已經蓄了些水、波光粼粼的陂塘邊的淺水區,用凌風教的方法,小心翼翼地挖開濕潤的泥岸,尋找冬眠的泥鰍或者探頭探腦的青蛙。偶爾有誰運氣好,逮到一只肥碩的、鼓著腮幫子的青蛙,立刻會引起一陣興奮的歡呼和圍觀,那成就感不亞于大人獵到了一頭野豬。
凌雨則文靜許多,她和一幫年紀相仿的小姑娘,更喜歡在自家或鄰居家干凈的院子里活動。她們用從河灘撿來的光滑小石子,在泥地上畫出歪歪扭扭的格子,玩“跳房子”;或者收集一些磨圓了邊角的小瓦片、杏核,玩“抓子兒”,靈巧的小手翻飛,伴隨著銀鈴般的笑聲。更多的時候,她們會圍坐在母親、姐姐或者鄰居嬸子身邊,看著大人們納鞋底、縫補衣服,或者學著辨認各種能吃的野菜,用稚嫩卻認真的小手,把麻絲一點點搓成細細的、結實的麻線。她們的快樂,細膩而專注,帶著女孩子特有的靈巧和耐心。
孩子們的快樂是如此具有感染力。大人們從地里勞累一天回來,看到自家娃娃在院子里跑跳嬉戲,聽到他們毫無陰霾的清脆笑聲,看著他們因為吃飽了飯而變得紅潤健康的小臉,再多的疲憊和煩憂,仿佛也在這一刻被沖淡了許多。那是一種最直接、最樸素的慰藉——所有的艱辛付出,起早貪黑,汗珠子摔八瓣,不就是為了讓這些嫩苗一樣的娃娃們,能吃飽飯,能無憂無慮地健康長大嗎?他們的存在,就是希望本身。
凌風也很喜歡看到弟弟妹妹和村里孩子們快樂的樣子。偶爾,他會從神秘的空間里,拿出幾個顏色異常紅潤飽滿、個頭比尋常野果大上一圈的野山棗,或者一些汁水格外充沛、甜得沁人心脾的不知名野果,分給那些眼巴巴圍過來的“小尾巴”們。那罕見的、遠超尋常野果的甜味和充沛的汁水,能讓孩子們高興得蹦跳大半天,舔著手指頭,意猶未盡地追著凌風問:“風哥哥,這果子真甜!在哪摘的?還有嗎?”凌風總是笑著摸摸他們的頭,用早就想好的說辭含糊地應付過去:“后山深溝里偶然碰到的,就那么幾棵野果樹,果子不多,下次碰到再給你們摘。”他小心地控制著數量和頻率,既給孩子們帶去難得的歡樂和營養補充,又不至于引起過多不必要的注意和猜測。這種隱秘的分享,也成了他內心一種默默的喜悅。
然而,孩童的天真爛漫,就像一面清澈卻毫不掩飾的鏡子,有時會不經意間,照見現實最殘酷的底色和人心中最復雜的角落。
這天下午,陽光暖洋洋地灑在村口那棵老槐樹下,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凌雨和幾個最要好的小姐妹,正蹲在樹蔭下,玩著她們最喜愛的“過家家”。碎瓦片是她們的“碗”,翠綠的樹葉是“菜”,從河邊挖來的濕潤泥土摻上一點點水,和成軟硬適中的“面團”,她們學著母親的樣子,認真地“揉面”、“搟皮”、“包餃子”,玩得不亦樂乎,小臉上洋溢著專注和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