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娥熱情地招呼韓老伯進屋喝水歇腳。韓老伯接過水碗,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干,用袖子抹了把嘴,然后對凌風使了個眼色。凌風會意,引著韓老伯走到院子里僻靜的角落。
“風小子,”韓老伯壓低了聲音,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這回出去,情況不太妙,比咱們想的還要糟得多!”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我這次往南走了兩個縣,又繞到東邊看了看……唉,那景象,真是慘啊!不少地方,河底早就朝天,裂的口子能掉進人去!以前的大水塘,現在成了干坑,底下的泥都曬成了硬殼。井?很多井淘了又淘,也打不上來幾瓢渾水!地里……就更別提了,玉米稈子還沒人高就黃了,點火都能著!已經開始有拖家帶口逃荒的人了,沿著路往北走,看著真心酸……”
凌風靜靜地聽著,心一點點往下沉。韓老伯描述的景象,印證了他最壞的預感。大環境的惡化速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韓老伯湊近了些,聲音更低,幾乎成了耳語:“公社那邊,據說也亂成了一鍋粥。各個大隊都喊缺水缺糧,公社倉庫也快見底了。我隱約聽到點風聲……公社有人提議,要‘集中力量保重點’,說什么不能撒胡椒面,要把有限的資源用在刀刃上……可能會從各個還有點兒底子的大隊,抽調勞力和物資,去支援那些完全絕收、眼看要出亂子的重災區……甚至……可能會下達任務,征調一部分‘余糧’……”
“征調余糧?!”這個消息,如同一個炸雷,在凌風耳邊轟然作響!他感覺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抽調勞力,意味著凌家坉自身的水利維護、秋收在即的田“間管理將受到嚴重影響,甚至可能錯過農時;而征調余糧,這簡直是直接扼住喉嚨!凌家坉好不容易攢下的這點救命糧,是全隊老小熬過接下來漫長旱季和寒冬的希望所在,一旦被調走,后果不堪設想!雖然韓老伯強調是“小道消息”、“不確定”,但凌風深知,無風不起浪,在這種極端困難時期,上級采取非常措施的可能性極大。結合之前縣農業局張科長那種帶有探究和施壓意味的“調研”,凌風意識到,一場比老宅誣告、比內部爭水更為嚴峻、關乎整個凌家坉生死存亡的外部危機,正在步步逼近。
送走憂心忡忡的韓老伯,凌風這一夜徹底失眠了。他躺在炕上,望著窗外稀疏的星斗,大腦飛速運轉。硬抗上級的命令是不可能的,那等于自取滅亡。必須運用智慧,找到一個既能化解眼前危機,又能為凌家坉爭取最大生存空間的策略。他需要下一盤更大的棋。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凌風就找到了同樣一夜沒睡踏實的王福滿。他沒有直接透露韓老伯的消息來源,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而是以一種基于現實觀察的、極度憂患的語氣向王福滿分析:“福滿叔,咱們陂塘的水位您也看到了,暗河出水也少了。我看這旱情,絕對不是一時半會兒能過去的。外面的情況,只怕比咱們凌家坉還要嚴重十倍!咱們村現在好歹還有口水井,陂塘里還有點水,倉房里還有點糧,這目標太顯眼了。我擔心……樹大招風啊!上面萬一……想讓咱們‘發揚風格’,‘支援’一下更困難的地方,咱們該怎么辦?”
王福滿一聽,眼睛立刻就瞪圓了,急得直拍大腿:“支援?拿啥支援?咱們這點水、這點糧,是全村老小的命根子!自己都緊巴巴的,哪還有余力支援別人?這不是要咱們的命嗎?”
凌風示意他冷靜,沉聲道:“福滿叔,您別急。正因為如此,咱們才不能坐以待斃,必須主動想辦法,變被動為主動,把可能的‘強行征調’,變成咱們主動的、有價值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