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員們被領到東邊的一間平房里,里面擺著十幾張桌子和椅子,桌子上放著一個注射模型——是用橡膠做的手臂,用來練習肌肉注射。墻上掛著一塊黑板,黑板旁邊貼著一張人體經絡圖。大概八點半的時候,一個中年男人走進來,他穿著一件灰色的中山裝,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手里拿著一本教案,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眼神很銳利。
“大家好,我是鄧建國,負責這次的赤腳醫生培訓。”中年男人把教案放在講臺上,翻開,“在開始培訓之前,我先強調一下紀律:第一,按時上課,不許遲到早退;第二,認真記筆記,每天課后要交學習心得;第三,不許傳播反動論,不許質疑黨的醫療政策。”
學員們都點點頭,沒人說話。鄧醫生看了一眼大家,繼續說:“這次培訓為期五天,內容分為兩部分:政治學習和業務學習。政治學習主要是學習毛主席關于衛生工作的指示,批判‘城市老爺衛生部’思想;業務學習主要是常見病的診斷和治療、基本的急救操作,還有中草藥的識別和使用。”
接下來的兩天,都是政治學習。鄧醫生拿著毛主席語錄,逐字逐句地念,然后讓學員們發,談體會。有的學員很積極,站起來就說“要堅決批判資產階級醫療思想,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口號喊得很響;有的學員則很沉默,只是低著頭記筆記,比如李二柱,他私下跟凌風說:“我來是學治病的,不是來喊口號的。”
凌風也很低調,每次發都只說幾句實在話,比如“要把毛主席的指示落實到實際工作中,多學技術,給社員治好看病”,不夸大,也不敷衍。鄧醫生似乎注意到了他,每次凌風發后,都會點點頭,沒說什么,但眼神里多了幾分認可。
第三天開始,終于進入業務學習。鄧醫生先講常見病的診斷,比如感冒、腹瀉、蛔蟲病。他拿著一張掛圖,指著上面的癥狀說:“感冒分為風寒和風熱兩種——風寒感冒會流清鼻涕、怕冷,風熱感冒會流黃鼻涕、發燒。治療的時候,風寒感冒可以用生姜紅糖水,風熱感冒可以用銀翹散。不過,咱們農村條件有限,沒有銀翹散,可以用金銀花、連翹煮水喝,效果差不多。”
凌風心里一動,鄧醫生這是在悄悄講草藥的用法。他趕緊記下來,在筆記本上寫:“風寒感冒:生姜紅糖水;風熱感冒:金銀花+連翹煮水。”
接著,鄧醫生又講腹瀉:“腹瀉分為感染性和非感染性。感染性腹瀉通常是因為吃了不干凈的東西,會發燒、拉膿血便,這時候要用到土霉素;非感染性腹瀉通常是因為受涼,拉的是稀水便,沒有膿血,可以用馬齒莧煮水喝,或者用炒白術、茯苓煮水,健脾止瀉。”
課間休息的時候,凌風主動走到鄧醫生身邊,遞給他一杯熱水:“鄧醫生,您辛苦了。我有個問題想請教您——剛才您說馬齒莧能治腹瀉,那它能不能治痢疾呢?我聽村里的老人說,馬齒莧能治‘紅白痢’。”
鄧醫生接過水杯,喝了一口,看了看四周,見其他學員都在聊天,沒人注意他們,才壓低聲音說:“你這個問題問得好。馬齒莧確實能治痢疾,尤其是濕熱痢,也就是你說的‘紅白痢’。把新鮮的馬齒莧洗凈,切碎,煮水喝,每天三次,效果很好。但我不能在課堂上講——上面不讓提這些‘土方’,說這是‘封建迷信’。”
凌風點點頭,明白了鄧醫生的顧慮:“謝謝您,鄧醫生。我記住了,以后給社員治病的時候,會小心用。”
“你是個聰明孩子,也很踏實。”鄧醫生看著凌風,眼神里多了幾分溫和,“我跟你說實話,我以前是縣醫院的內科醫生,因為成分問題,被調到公社衛生院了。我知道草藥的好處,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不是說廢就能廢的。但現在這年月,沒辦法,只能小心點——用草藥可以,但別說是‘祖傳的’,就說是‘跟老鄉學的土辦法’,這樣沒人會找你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