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禁。一個華麗的牢籠。
我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隨著那兩名侍女走進小樓。樓內陳設同樣簡潔到近乎冷肅,但該有的東西一應俱全,甚至稱得上舒適。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試圖掩蓋某種揮之不去的鐵血氣息。
侍女動作利落地為我備好了熱水和干凈的衣物,便垂手退到外間,如同兩個沒有生命的影子。
褪下那身沾染了塵土和破碎命運的天水碧羅裙,將自己浸入溫熱的水中。水汽氤氳,模糊了視線。身體上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但精神卻緊繃如弦。
蕭燼。這個名字在腦海中反復盤旋。他那深不見底的眼神,那精準復述我話語的平靜,那俯身拾起碎玉的舉動,那當眾質問“人命與恩典孰重”的驚世之,還有最后那句冰冷的“帶回王府審問”…
這絕不是一個“初次”見到衛姝該有的反應!那份了然,那份沉重,那份仿佛穿透了時光的了然與痛惜…尤其是那句“籠中之鳥”、“冰冷高枝”被他復述時,那微妙的語氣…
一個冰冷的事實,如同水底浮出的巨石,越來越清晰地撞擊著我的認知——蕭燼,這位權傾朝野、冷酷無情的攝政王,他,也回來了!
這個認知帶來的沖擊,甚至比重生本身更令人心悸。前世,他是蕭珩最大的政敵,手段狠辣,心思難測。我與他的交集僅限于朝堂上冰冷的對峙和幾次關于軍國大事的、同樣冰冷的奏對。他是站在我對立面的人,是東宮需要全力戒備的敵人。
可如今,他卻成了唯一一個在風暴中伸出手(盡管那只手冰冷且帶著掌控的意味)將我拉出旋渦的人。他看我的眼神,絕無前世的敵意,反而帶著一種復雜到難以喻的沉重。
他為何救我?僅僅是為了打擊皇后和太子?還是…另有所圖?他是否知道前世的一切?知道我是如何被鴆殺于冷宮?知道蕭珩和林雪兒最后的結局?
無數疑問如同藤蔓纏繞,勒得人喘不過氣。水溫漸涼,我猛地從水中站起,帶起一片水花。拿過旁邊備好的素白中衣穿上,衣料柔軟,卻無法溫暖冰涼的身體。
走到窗邊,推開一道縫隙。暮色已經完全籠罩了庭院,幾盞燈籠在廊下亮起昏黃的光,將竹影拉得斜長而詭異,如同潛行的鬼魅。院墻高聳,隔絕了外界的一切。這里是攝政王府的深處,比皇宮更令人窒息。
“吱呀——”
外間通往內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名侍女端著托盤進來,上面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粳米粥和幾碟精致的小菜,還有一盞清茶。
“衛小姐,請用些晚膳。”侍女的聲音平平,聽不出情緒,將托盤放在桌上,便垂手立在一旁。
我看著那裊裊升起的熱氣,胃里卻一片冰冷,毫無食欲。目光落在托盤邊緣,除了碗碟,旁邊還放著一卷書冊,紙張微黃,似乎有些年頭了。
“這是何物?”我問道,聲音有些沙啞。
“回小姐,”侍女依舊垂著眼,“是王爺吩咐送來的。說是…讓小姐打發時間。”
打發時間?在這種地方?我走過去,拿起那卷書冊。入手微沉,書頁邊緣有被頻繁翻閱的痕跡。封面上沒有任何題名,只有一片空白。
帶著一絲疑慮,我緩緩翻開書頁。
映入眼簾的,并非什么詩詞歌賦或經史子集,而是一幅筆觸精細的地圖!圖上清晰地標注著山川河流、關隘城池,以及密密麻麻、如同蛛網般的商路水陸交通線!其中幾條關鍵的、連接南北、貫穿東西的主干道旁,用極小的朱砂筆標注著一些名字和日期,以及蠅頭小楷寫就的備注!
“景和十年三月初七,漕幫內亂,鹽引批文價格暴漲三成…”
“景和十一年秋,北地霜凍,皮毛藥材奇缺,江南絲帛可乘勢北上…”
“景和十二年春,西南夷王庭更迭,翡翠瑪瑙原石通路將啟…”
轟!
如同驚雷在腦海中炸開!我的手指猛地攥緊了書頁邊緣,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沖破束縛!
這些標注!這些時間節點和貨物信息!這分明是前世…是我衛姝在成為太子妃后,為了替蕭珩穩固地位、充盈東宮私庫,殫精竭慮、耗費無數心血才暗中建立起來的龐大商業網絡的核心機密!是足以富可敵國、撬動朝局的生財之道!是我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連蕭珩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是我前世除了對蕭珩那份可笑的癡戀外,唯一真正握在手中的力量!
這本書冊,這張地圖,這些標注…怎么會在這里?!怎么會出現在蕭燼的手中?!還被他如此隨意地丟給我“打發時間”?!
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比剛才的冷水更刺骨!我猛地抬頭看向侍立一旁的侍女,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某種無法喻的恐懼而微微發顫:“這…這是誰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