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
這兩個字如同沉重的枷鎖,懸在我的頭頂。樓主的“庇護”看似安全,卻意味著將自身完全交付給一個目的不明、力量莫測的未知存在,成為他棋盤上任其擺布的棋子。而回到漩渦……那幾乎是必死之局,各方勢力磨刀霍霍,我孤身一人,能掙扎幾時?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掃過這巨大的、流淌著乳白流光的詭異空間。那些嵌入地壁的“經絡”緩緩搏動,仿佛擁有生命。這里安靜、強大,遠離塵世的殺戮與喧囂,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避風港。一種疲憊到極致的渴望,幾乎要讓我脫口而出——我留下。
但就在這念頭升起的瞬間,懷中那冰冷的玉簡似乎輕輕震顫了一下,一股極淡的寒意刺入肌膚;而那塊溫潤的黑石,傳來的暖流也微微一滯。它們像是在無聲地警示。
鬼手臨死前嘶吼的“樓主是叛徒”,啞婆日記里模糊的指控,還有蕭燼那復雜難辨卻至少給了我一線生機的安排……與眼前這位氣息古老、自稱“守墓人”的樓主相比,孰真?孰假?
我不能僅憑一面之詞,就將一切托付。父親的冤屈、鬼手啞婆的死、乃至京城可能面臨的“浩劫”,都需要真相,而非偏安一隅的“庇護”。
我深吸一口氣,那混合著檀香與金屬的氣味涌入肺腑,帶來一種奇異的清醒。我抬起頭,迎上樓主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泄露絲毫怯懦:
“樓主的‘庇護’,代價是什么?”
樓主對于我的問題似乎并不意外,他蒼白的手指無意識地在蒲團上輕輕敲擊了一下,那動作的韻律,竟與周圍“經絡”中流光的波動隱隱契合。
“代價?”他重復著,語氣里聽不出情緒,“你的‘自由’,暫時的。以及……你身上那幾件小玩意兒的……使用權。”
他果然是為了玉簡和黑石!所謂的庇護,不過是巧取豪奪的借口!
“當然,”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補充道,“只是借用。待事畢,若你還有命在,自會歸還。并且,我會告訴你,你父親衛明遠,當年在秘窖里,究竟發現了什么,又是為何……非死不可。”
父親死亡的真相!
這句話像是一支毒箭,精準地命中了我的軟肋!我的呼吸驟然急促,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維持著最后的理智。他在誘惑我,用我無法拒絕的籌碼!
“事畢?指的是什么事?”我緊緊抓住他話語中的關鍵。
樓主的嘴角再次牽起那抹極淡的譏誚:“終結這場由貪婪和愚昧引發的鬧劇。將脫軌的一切,撥回正軌。”
他說得含糊其辭,但我聽出了其中的意味——他要對付的,不僅僅是“石瘟”,可能還包括皇帝、蕭燼,乃至所有覬覦“石心”力量的勢力!他要進行一場徹底的“清理”!
而我,和身上的東西,是他計劃中關鍵的一環。
留在這里,成為他手中的刀,或許能報父仇,知曉真相,但代價是卷入一場可能更加恐怖的風暴,并且失去自主。
離開,前路艱險,生死難料,但至少……我還是我,還能憑自己的意志去探尋,去選擇。
我看著樓主,他的眼神依舊平靜,仿佛在等待一個早已注定的答案。這空間里流淌的能量,無聲地施加著壓力,試圖瓦解我的抵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最終,我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搖了搖頭。
“多謝樓主好意。”我的聲音因緊繃而有些沙啞,“但民女……習慣了自己走路。”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樓主臉上那極淡的譏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仿佛萬年冰封的漠然。他看著我,沒有說話,但整個空間里流淌的乳白色流光,似乎微微滯澀了一瞬,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悄然彌漫開來。
我感覺到懷中的黑石驟然變得滾燙,玉簡則散發出刺骨的寒意,兩者在我懷中形成一種奇異的對抗,讓我渾身冰火交織,難受得幾乎要嘔吐出來。琉璃瓶內的紅絲瘋狂竄動,父親的玉佩死死貼著我的皮膚,冰冷如尸。
他在用力量壓迫我!或者說,是這整個空間在排斥我的選擇!
我咬緊牙關,強迫自己站直,不讓自己在這恐怖的威壓下癱軟下去。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后背早已濕透。
就在我以為他會強行將我留下,或者直接動手奪取我身上的東西時——
那令人窒息的威壓,卻又如同潮水般,倏然退去。
樓主緩緩閉上了眼睛,仿佛一瞬間蒼老了許多,又仿佛只是厭倦了這場對話。
“既然如此……”他重新睜開眼,眸中已恢復那片深不見底的古井,“你可以走了。”
他……就這么放我走了?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輕易?
“記住你的選擇,衛姝。”他的聲音平淡無波,卻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重,“當你被漩渦吞噬,當你在絕望中掙扎時,今日之路,莫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