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卒們還在收攏尸體,殺得時候解恨、過癮,但是殺完之后就有麻煩了。
不管怎么說,張家都是淮安豪族,就算是滿門抄斬,也得給人家列出一個名單,看看何人身死,何人走脫,也可照此發下海捕文書,通緝天下。
指認尸首這件事,只能是塢堡內的張家仆役來做。
將仆役婢女們分成幾伙,令其相互之間無法竄通,然后一一領著指認尸體便是。
幾伙人共同認定的尸首,可以蓋棺定論,偶爾有一兩個死狀可怖面目全非的,經過兩三輪的指認之后,亦可確定下來。
這個過程并不難,但是很耗費時間。
張家塢堡雖然被嚴密封鎖,堡內無人逃脫,但是消息想要長久的封鎖下去,也極為不易。
斬草除根,張家的老宅必須端掉,所有人都要緝拿。
虎二是朱振的親衛,馬術超強,由他快速趕去張家老宅,統領事先安排在林州城外的一對水師兵卒進城抄了張家老宅。
朱沐英不厭其煩的囑咐了虎二一番,重點是若遭到林州府衙的抵制應當如何應對。
總之就是一個字“快!”
進城要快,拿下張家老宅要快。
若是遭到林州府衙的阻攔,那就要強硬!正低聲囑咐著,劉青山風風火火的跑進來。
“副統領,逮到大魚啦!”
朱沐英疑惑不解,這一會兒發了大財,一會兒又逮了大魚,你確定你這混蛋是官兵不是土匪?
孰料劉青山根本無視他不善的眼神,三步并作兩步沖到朱沐英近前,兩人幾乎聲息可聞了,劉青山才興奮說道:“末將抓到的俘虜招供,有意圖起事的宋室遺孤,就在塢堡之內!”
“砰”朱沐英手一抖,將桌上的硯臺掃羅在地,濃黑的墨汁噴濺,上號的硯臺四分五裂……“此當真?”
朱沐英淡定不了了!宋室遺孤。
妥妥的天潢貴胄啊!張家將這么一個人物藏在塢堡之內,又派遣重兵看守,所圖為何,已經昭然若揭!若說之前的“栽贓嫁禍”還有一絲牽強,難免不能服眾的話,這樣一個人物的存在,簡直就是給朱振“血洗張家”提供了最最充足的理由!這朱振的運氣也實在是逆天的好啊……“這種事情,末將豈敢信口雌黃?
已經派人看守了那座院子,都督,一起去看看?”
“這是自然!”
朱沐英當即讓虎二立即啟程,無論這個宋室貴胄是真是假,張家位于林州的老宅都是必須要鏟除的。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事情,絕對不能讓它發生。
虎二匆匆離去。
朱沐英則和劉青山快步來到這座大宅的一處偏院。
雨勢絲毫不減,頗有一種直到地老天荒的韌勁兒……雨水打在院子里的芭蕉葉子上,發出啪啪的聲響,宛如沙場鳴鼓,急促而密集。
院子中央有一條石子鋪就的小路,正房里燃了油燈,燈光微微的透過門縫窗戶傾瀉出來。
一隊兵卒默然立在院中,將各個部位都嚴密控制起來。
朱沐英推開正門,邁步而入。
一個神采風揚的男子端坐于地席之上,身前是一方四腳茶幾,身側有一個紅泥小爐,爐內的炭火燃得正旺,一只水壺發出咕嘟咕嘟的響聲冒著白氣。
那男子見到朱沐英進來,溫和一笑,伸手虛引:“來者是客,將軍但請稍坐,待本世子沏茶,以饗貴客。”
院子里兵卒密布,刀槍如林,殺氣嚴霜。
即便是未曾出屋,當當宅中的廝殺亦不可能充耳不聞。
如此境地之下,卻依舊淡然自若、風度不減,這等定力,使得朱沐英暗暗心折。
他從善如流,徑自來到男子面前,跪坐于地,默然不語。
并不詢問此人的身份來歷,眼睛看著男子的雙手在穿花蝴蝶一般洗茶、沏茶、分茶……這種日常的瑣事,在他的手中施展出來,擁有了一種高雅脫俗的飄逸美感。
這是一個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朱沐英心中暗道。
他甚至在想,若是此人遇到朱振,兩人都是同樣的講究生活情趣,說不定惺惺相惜、引為知己也未可知。
那男子將一盞茶輕推到朱沐英的面前,含笑道:“蝸居此間二十載,久矣不知人世紅塵,難免腐朽愚鈍。
聽聞淮安來了個平章,有拯救萬民之能,余心中敬仰,卻無奈身陷囹圄,緣鏘一面,實在是生平憾事。
朱振之風采,的確是令人心生向往啊。”
此人雍容華貴,氣度溫厚,很是令人心生好感。
朱沐英目光幽幽看著那茶盞,笑道:“伯爺文韜武略胸有錦繡,實乃百世不遇之奇人,公子無緣相見,的確是一大憾事。”
他留意到男子話語之中的意思,“蝸居二十余載”,不應當是為了躲避朝廷而隱姓埋名。
在世人眼中,真正的宋室遺孤,早就被元朝殺光了。
所謂的韓林兒的血統也是需要存疑的。
之所以“蝸居二十余年”,想必是被困禁于此。
或許“囚禁”這詞并不恰當,“軟禁”或者“禁錮”應當更妥帖一些。
想來,張家將這位宋室帝胄抓在手里,大抵是有效仿當年呂不韋“奇貨可居”的心思……這張家一門,果然非是善類。
男子見朱沐英不飲茶水,也不以為意,輕嘆道:“開市舶司,富民錢財,興建新式學堂,開啟民智,以工代賑,拯救萬民,真想會一會這位驚才絕艷的天下奇才呀……”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