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平二十二年立春,京北市駕考中心的柳樹枝頭剛冒出米粒大的嫩芽,沾著晨露的考場上,j1a考試車的引擎聲打破了寂靜。我站在候考區的人群里,手里攥著張普通的準考證——編號j1a-00001,照片上的我梳著尋常發髻,月白色棉布衫的領口別著枚銅制算籌,算籌上刻著字,是去年巡視北河省時,老農劉老四送的見面禮。主陣的播報屏上滾動著考試須知,藍光映在每個人的臉上,像層薄霜:j1a準駕車型為5座及以下小型自動擋汽車,最高時速不得超過100kmh,可駕駛j1d型低速載貨汽車......
陛下,您這是......鄭鐵山的機械義手在身側攥得發白,他靴底的鐵釘在青石板上蹭出細碎的火星,要不還是讓考官們通融一下?您金枝玉葉,哪能跟販夫走卒擠考場......
去年查李衛國案時,我打斷他,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科目二考場,那里的倒車入庫標線被昨夜的春雨浸得發深,像兩條嵌在地上的墨線,有個北河省的老農說官老爺的駕照是金的,俺們的是紙的。今天我來考這j1a,就是要讓三十三省的百姓看看,方向盤面前,沒有金貴紙賤的分別。我扯了扯棉布衫的袖口,那里還留著昨天練習打方向盤時磨出的紅痕,再說,販夫走卒怎么了?他們的方向盤,比朱墻里的玉如意更實在。
候考區的考生們漸漸認出了我,交頭接耳的聲浪像被風吹動的麥浪。賣豆腐的張大姐穿著靛藍布衫,腰間的圍裙還沾著豆漿漬,她把剛蒸的窩頭塞給我:陛下,吃點墊墊,考倒車入庫費腦子。俺家那口子考了四次,每次都餓肚子,手都抖。開雜貨鋪的王大哥湊過來,手里還攥著張畫滿箭頭的草紙,紙邊卷得像朵喇叭花:看這后視鏡底下的線,俺考了三次才摸著門道。您記著左打滿看右鏡,右打滿看左鏡,車身與線隔三指,保準成。
他們的眼神里沒有敬畏,只有鄰里般的熱絡。張大姐給我講她兒子考駕照時,因為緊張把油門當剎車,撞壞了考場的竹竿;王大哥說考官最嚴的是禮讓行人,有次他沒注意路邊的老太太,直接掛了科。這些瑣碎的家常,讓我想起巡視時在農戶家炕頭分吃一碗紅薯的暖,那時老農的孫子也這樣嘰嘰喳喳,說考不上學堂就去學開車,拉著爹娘去京北市看女帝。
科目一理論考試的考場里,全息屏上的題目細密如織。j1a車型在窄路會車時,正確的做法是?a.加速搶行b.停車禮讓c.鳴笛示意對方后退兒童安全座椅應安裝在哪個位置?a.副駕駛b.后排左側c.后排右側時速80kmh時,緊急制動的安全距離至少為多少米?a.50米b.60米c.70米
我握著特制的竹制答題筆,筆尖在感應屏上劃過,每道題都像在核對《大明交通法典》的條文。看到那道關于安全座椅的題,指尖頓了頓——上個月查交通司檔案,有個官員為了省事,讓三歲孩子坐在副駕駛,出事故時氣囊彈開,孩子斷了三根肋骨。卷宗里的x光片還在眼前晃,像片碎掉的月牙。
這題選b。我在屏上點下選項,竹筆的尾端磕在屏沿,發出輕響。旁邊的考生是個年輕貨郎,正對著車輛起火逃生步驟的題皺眉,我忍不住提醒:先斷電,再開門,別忘關引擎——就像家里著火先滅灶。他愣了愣,隨即臉紅著道謝:陛下,您咋比俺師傅還懂?
滿分通過。考官核分時,鏡片后的眼睛亮了亮,他推了推眼鏡,指著屏幕上的錯題統計:全場就您全對,尤其是第73題禮讓救護車的操作規范,連老司機都常錯。我摩挲著答題筆上的算籌紋:這些題,考的不是知識,是良心。去年有輛公務車不讓救護車,耽誤了救治,病人沒了——規則記在紙上是死的,刻在心里才是活的。
科目二的實操考場飄著淡淡的機油味,混著雨后泥土的腥氣。我坐進j1a考試車的駕駛座,座椅被調到最低,才能勉強夠到踏板。座椅的皮革磨出了毛邊,方向盤上還留著前一個考生的汗漬,像圈淡淡的鹽痕。安全員是位滿頭白發的老司機,臉上刻著風霜,眼角的皺紋里還嵌著早年跑長途時沾的煤灰。他只說了句按線走,別慌,就按下了開始鍵,車載系統的電子音隨即響起:側方停車,開始。
側方停車時,我盯著后視鏡里的庫角,像當年在沙盤上規劃農田邊界般專注。車輪剛壓到邊線,就輕打方向盤,車身緩緩滑入庫中,后視鏡里的邊線齊整得像用尺子量過。老安全員在副駕輕輕了一聲,指節在大腿上敲了敲——那是他認可的暗號。
曲線行駛時,方向盤在掌心轉動,幅度剛好能讓車輪貼著邊線滑行。陽光穿過擋風玻璃,在儀表盤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像巡視時見過的麥田界碑。直角轉彎更是順利,車頭過線時,我下意識地松了松油門,就像趕馬車時快到拐角要收韁繩,老安全員在副駕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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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輪到倒車入庫——后視鏡里的庫線像兩條調皮的蛇,明明看著對準了,方向盤稍打多一點,車尾就地撞上了虛擬庫壁。車載系統的電子音冷冰冰的:壓線,不合格。我熄了火,額頭竟滲出汗來,順著鬢角滑進衣領,涼絲絲的——剛才在曲線行駛時還穩如泰山的手,握方向盤的指節此刻卻有些發白。
陛下,這庫線比咱家的豬圈門還窄。老安全員遞來塊粗布毛巾,毛巾上繡著二字,邊角磨得發亮,俺當年考了五次才進去,第三次撞得比您還狠,車尾巴都蹭掉塊漆。考官罵俺,俺蹲在考場哭,后來跟個拉貨的師傅學了仨月,才摸著門道。
他指著庫線的拐角:您看這虛線,得讓車尾比車頭先進線,就像挑水時桶要比扁擔先過門檻。方向盤打早了就回半圈,打晚了......他突然住了嘴,撓撓頭,俺嘴笨,說不清楚,您多練練就懂。
剛走出考場,朱靜雯的全息投影就帶著急慌慌的氣息追上來,她身后跟著駕考中心的主任,那主任手里捧著個燙金的紅本子,封面上皇家特殊駕駛證七個字閃著刺眼的光,龍紋邊框在陽光下泛著冷色,像條蜷著的蛇。
姑母,朱靜雯的聲音帶著急,鬢角的碎發都亂了,您日理萬機,哪有空耗在這?這證通用于所有車型,不用考就能拿,您看......她伸手要把紅本子塞給我,機械義手的關節在陽光下泛著銀光。
我沒接。封面上的金龍紋讓我想起李衛國賬本上那些加急費換來的駕照——同樣的特權,只是換了件更華麗的外衣。靜雯,我指著考場里正在補考的王大哥,他正滿頭大汗地打方向盤,車尾離庫線還差寸許,額頭上的汗珠滴在方向盤上,暈開一小片濕痕,你看他,為了張j1a駕照,起早貪黑練了半個月,手上磨出的繭子比核桃還硬。他說考到證要拉著老娘去看油菜花,這證對他來說,是日子的盼頭。
朱靜雯的臉微微發紅,她身后的主任把紅本子往懷里縮了縮,喉結動了動,想說什么又沒說。《大明交通法典》第一條就寫著凡在大明境內駕車者,均需持有效駕照我掏出自己的準考證,在她面前晃了晃,紙頁邊緣被汗水浸得發卷,有效二字,不分皇家百姓。李衛國就是因為覺得規則是給百姓定的,才栽了跟頭。我要是拿了這證,和他有什么兩樣?
候考區的考生們圍了過來,賣豆腐的張大姐嗓門最亮,圍裙上的豆漿漬隨著她的動作晃:陛下說得對!去年有個宗室子弟,拿著特殊證闖紅燈,撞死了俺村的放牛娃,最后就賠了點銀子——那證不是方便,是催命符!俺男人考駕照時,考官連他鞋上沾的泥都嫌礙事,憑啥宗室就能例外?
就是!人群里的貨郎接話-->>,手里還捏著科目一的復習紙,俺表哥在夏寧省當差,說當年李衛國賣駕照,就是靠特殊通道,現在查得嚴了,才輪到咱們百姓有盼頭。陛下要是破了例,那這考場的線,不就白畫了?
我拍了拍朱靜雯的肩膀,她的機械義手還在發燙,像是剛從鐵匠爐里取出來:明天我再來考。你讓技術科把今天的倒車錄像調出來,我要對著鏡子練——就像當年在私塾里練字,沒練好橫平豎直,就不能說自己會寫字。
回到議事會時,暮色已漫過朱紅的宮墻。我讓內侍搬來張木桌,放在庭院里,桌上攤著科目二的考場地圖,用紅筆圈出倒車入庫的庫位。鄭鐵山不解:陛下,您要親自畫?我拿起毛筆,蘸了濃墨:當年學插秧,老農說眼到不如手到,畫一遍,才知難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