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平二十二年谷雨,京北市駕考中心的場地上,新畫的樁考路線像條青色的長蛇,八根紅白相間的樁桿在細雨里立著,桿頂的反光片被雨珠裹著,晃得人眼暈。我站在報名處的隊伍里,手里捏著張增駕申請表,米黃色的麻紙被雨絲洇得發藍,申請車型一欄填著m1b,字跡是用摻了松煙的墨寫的,遇水不暈,這是王大哥教的法子——他說百姓辦事,就得用這實在墨。
主陣的公告屏上滾動著m1b的準駕范圍,藍光映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像撒了層碎銀:三輪摩托車、二輪摩托車、電動摩托車、電動自行車、輕便電動車、輕便摩托車、電動三輪車、電動三輪自行車、自行車......每念到一種車型,排隊的考生里就有人點頭,摩的師傅拍著車座笑,賣菜大姐摸著車斗上的菜筐嘆,連穿校服的學生都盯著自行車三個字出神——他們放學常騎的那輛,車鈴早就掉了,車座上還補著塊補丁。
陛下,您剛考完j1a,這又要考m1b?鄭鐵山的機械義手撐著把油紙傘,傘骨是用去年查貪腐時沒收的紅木家具改的,傘沿的雨水順著雕花流下來,滴在他的靴面上,這三輪摩托車晃得厲害,二輪更是跟踩高蹺似的,您金枝玉葉......
上次去北河省巡視,我打斷他,指尖劃過申請表上的申請人簽名,那里還留著昨天練車時蹭的油污,是給電動三輪車換電池時沾的,看到老農們騎三輪摩托拉麥子,窄田埂上走得比汽車穩當,車斗里的麥穗子都不晃;還有賣菜的大嬸,電動三輪車后斗堆得像小山,車把上掛著給孫子買的糖葫蘆,車鈴叮當響,比朱墻里的玉磬還動聽。我抬頭看了看天,雨絲斜斜地織著,落在臉上涼絲絲的,再說,m1b連自行車都能開,百姓能騎,我為啥不能?難不成這車輪子,還認人身份?
報名處的老考官姓秦,臉上刻著風霜,左眉角有道疤——三十年前騎二輪摩托追逃犯時被車把蹭的。他推了推被雨水打濕的牛角眼鏡,從抽屜里拿出本《m1b考綱》,封皮上印著輛三輪摩托,車斗里裝著鋤頭、菜筐、書包,全是百姓日常用的物件。陛下,m1b考的可比j1a雜。他用粗糙的手指點著考綱上的科目二樁考這八根桿,桿距才一米五,三輪摩托寬一米三,多少壯漢都栽在這——去年有個兵部的校尉,騎慣了高頭大馬,來考三輪,愣是碰倒了七根桿,氣得把頭盔都砸了。
他又翻到科目三道路駕駛那頁,紙上印著條老街,青石板路坑坑洼洼:二輪摩托更難,平衡得拿捏到毫厘,就像踩獨輪車賣藝,身子歪一分就栽。有回個書生考二輪,說孔夫子沒教過這,剛起步就摔進泥里,斯文全沒了。秦考官合上書,看著我:您可想好了?這考的不只是技術,是把自個兒當成尋常百姓的那份心。
考綱我看過了。我接過考綱,紙頁上還留著前一個考生的批注,用紅土筆寫的:繞樁要像穿針,慢比快好;上路要像走親戚,多看多讓。這是王大哥的字跡,他昨天剛增駕完m1b,特意在考綱上做了標記送我,樁考不碰桿、不出線、不熄火;路考要觀察后視鏡、打轉向燈,遇著人行橫道得減速——這些規矩,百姓能守,我也能。
隊伍里的摩的師傅趙二湊過來,他的摩托車座上墊著塊補丁摞補丁的棉墊,是他婆娘用舊棉襖改的:陛下,俺給您透個底,考m1b的,十個里有八個是為了討生活。俺考三輪,是為了拉客多掙倆錢給娃看病;李大姐考電動三輪,是想早點賣完菜去接孫子放學。他指了指遠處的樁桿,您要是能過,咱百姓心里就更亮堂了——連女帝都得守這規矩,誰還敢耍特權?
科目一理論考試的考場里,全息屏上的題目帶著股煙火氣,不像j1a的題滿是機械原理,這里的題都長在百姓的日子里:駕駛電動三輪車拉貨時,貨物高度不得超過多少?a.駕駛人肩部b.車斗護欄c.頭頂半尺二輪摩托車通過泥濘路段時,正確的操作是?a.加速沖過b.減速緩行c.猛打方向繞開自行車在沒有非機動車道的路段行駛,應靠道路右側多少米范圍內?a.一米b.一點五米c.兩米
我握著竹制答題筆,筆桿上刻著字,是劉老四去年送的。筆尖在電動自行車充電安全那題上停了停——上個月查民生都察院,有戶人家給電動車整夜充電引發火災,燒焦的車架子還在卷宗里躺著,旁邊是張孩子的獎狀,燒得只剩半張。這題選c,我在屏上點下選項,充電時間不超過八小時,就像熬粥不能糊鍋,得看著時辰。
旁邊的考生是個摩的師傅,正對著三輪摩托轉彎半徑的題皺眉,指關節把屏面都按出了印。我指了指屏上的示意圖,圖里的后輪軌跡比前輪多出半米:看后輪,它比前輪,轉彎得多讓點地,就像拉板車轉彎,得給輪子留夠余地。他愣了愣,隨即拍著大腿笑:陛下,您比駕校師傅講得明白!俺上次拉著張大爺去醫院,就因為轉彎太急,車斗蹭著墻,把張大爺的藥罐子都顛碎了,現在還愧疚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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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分通過。秦考官核分時,鏡片后的眼睛亮了亮,他指著屏幕上的錯題統計:全場就您全對,尤其第45題自行車夜間行車需裝反光條,好多老司機都忽略了。我摩挲著筆桿上的字:去年冬天,有個學生騎自行車放學,沒裝反光條,被貨車蹭倒了——那孩子的書包上還繡著好好學習,卷宗里的照片,我到現在都忘不了。這些題,考的不是記性,是把每個出行的人都放在心上。
科目二樁考的場地積著水,八根樁桿像八尊小塔,桿間的距離剛夠一輛三輪摩托通過。我跨上考試用的三輪摩托,車座是用牛皮做的,被雨水浸得發涼,車把比j1a的方向盤輕得多,稍一動就晃悠悠的,像手里攥著條活魚。安全員是位留著絡腮胡的老交警,姓周,胳膊上的執勤袖章磨得發白,他拍了拍車斗:陛下,這玩意兒看著穩,實則像頭倔驢,速度一快就尥蹶子。您記著看遠顧近,小幅度打方向,就像趕驢車過獨木橋,眼得看前頭,手得護著車。
車載系統的電子音響起:樁考開始。我擰動電門,摩托緩緩向前,車輪碾過積水,濺起細小的水花,像撒了把碎銀。第一圈繞樁還算順利,車把在掌心輕輕轉動,像在擺弄紡車的搖把——小時候看宮女紡線,嬤嬤就說線要勻,手要穩,急了就打結。可到了第五根樁桿,不知怎的,車斗突然向左側傾斜,眼看就要碰桿——我猛地回正方向,腳下意識地踩向地面,布鞋底在濕滑的水泥地上擦出道白痕,才穩住車身。
壓線,不合格。電子音冷冰冰的,像塊冰砸在心上。我熄了火,手心的汗混著雨水,把車把上的膠皮都浸濕了,低頭一看,褲腳還沾著塊泥——剛才急剎車時蹭的。周交警遞來塊粗布抹布,布紋里還留著機油味:俺當年考三輪,碰倒了七根桿,考官罵俺跟車有仇。這樁考的訣竅,就像插秧,株距得勻,急了就亂;還得像揉面團,力道得順著勁兒來,硬掰是不成的。
候考區的考生們圍過來,趙二師傅遞上瓶姜湯,陶瓶口還-->>留著他的牙印:陛下,喝口暖暖身子。俺考了三次才過,第二次把樁桿撞斷了,賠了三錢銀子,心疼得好幾宿沒睡。賣菜的李大姐蹲在地上,用樹枝在泥里畫著繞樁路線,她的指甲縫里還嵌著青菜汁:您看,過桿時車身要像扁擔一樣平,眼睛別盯著桿,看遠處的樹——就像挑菜時,盯著地頭的路,別瞅著筐里的菜,越瞅越晃。
穿校服的學生舉著本筆記本,上面畫著三輪摩托的側視圖,是他用幾何課學的透視法畫的:陛下,您看后輪的軌跡,它比前輪晚半拍轉向,就像走路時,腳跟總比腳尖慢一步。他指著圖上的箭頭,您打方向時,得等后輪過了桿再回,就像寫字,捺腳得拖到最后才收。
接下來的三天,我天天泡在樁考場地。清晨的露水打濕褲腳,涼絲絲地鉆進鞋里;正午的日頭曬得皮膚發燙,胳膊上曬出了車把的印子;傍晚的蚊子叮得胳膊上全是紅點,癢得鉆心。鄭鐵山天天來送傘,機械義手撐傘的角度總剛剛好,卻從不勸我回去:陛下,您這股勁,像當年在北河省修水渠時,三天三夜沒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