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平三十年五月,京北的晨光比四月時更暖些,透過窗欞灑在我手邊的藤椅上,把《全國教育籌備進度表》的紙頁染成淡金色。我(朱韻瀾)握著拐杖的手微微發顫,桃木杖頭被摩挲得發亮,上面刻著的“民為邦本”四個字,是悅薇十歲時用小刀刻的——那時她還踮著腳夠我的書桌,如今卻已能獨當一面,穿著禮部制服站在議事會的案前。
院子里的老槐樹枝葉正盛,去年剛裝的光伏燈掛在枝椏間,玻璃罩反射著晨光。傭人張嬸正蹲在花壇邊拔草,見我望著窗外,笑著喊道:“議事長,今天風小,等會兒曬曬太陽正好,您這腿能舒服些。”
我點點頭,目光落回進度表上“教材編寫完成率85%”的字樣,指尖劃過紙面,忽然想起半個月前議事會的場景——老王舉著工人訴求的筆記本,方叔捧著新麥樣本,林阿妹攥著茶葉,那些滾燙的期待,如今正一點點變成進度表上的數字。
“姑母,您又在看進度表吶?”靜雯(朱靜雯)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她穿著深灰色的常服,袖口還沾著些許油墨——顯然是剛從京北師范學院的教材編寫組過來。她快步走到藤椅旁,伸手輕輕扶我胳膊,指尖的薄繭還是當年在東海縣翻糧囤時磨出來的,“剛去教材組看了《大明民主主義》的定稿,教授們把您說的‘結合民生案例’加進去了,比如講‘反貪腐’,就舉了去年查處的‘挪用公社糧補’案例,學生一看就懂。”
我讓她把進度表翻到“考場布置”那一頁,手指點在“東海縣公社考點:3個教室,60個考位”的條目上:“靜雯,東海縣的考點,方叔那邊幫著籌備了嗎?別讓社員們再跑遠路,尤其是那些想考自學考試的老社員,腿腳不方便。”
“您放心,方叔前兒發來電報,說已經把公社小學的三個教室騰出來了,還特意換了新的木桌凳,怕考生坐著不舒服。”靜雯從帆布包里掏出個布包,里面是方叔托人帶來的新麥樣本,麥粒飽滿,捏在手里沉甸甸的,“他還說,等六月高考那天,要組織公社的社員去考點外幫忙維持秩序,順便給考生送開水——說這是‘報答當年議事長辦教育的情分’。”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輕快的腳步聲,悅薇背著深藍色的帆布包跑進來,馬尾辮上還沾著片槐樹葉。她穿著藏藍色的禮部制服,胸前別著“禮部學司見習員”的徽章,徽章邊角的鎏金還亮閃閃的——這是她三天前剛領到的,那天她抱著徽章跑回家,興奮得半夜沒睡著。
“媽媽,靜雯姐姐!”她湊到我身邊,把帆布包往石桌上一放,掏出一本厚厚的《禮部學司工作手冊》,書頁里夾著不少彩色便簽,“我今天整理完了全國公社的教材需求統計,您看——蒙古自治省要‘草原畜牧防疫’教材200本,閩省茶鄉要‘茶葉加工’教材150本,西北戈壁公社要‘節水種植’教材180本,都按專業分類記好了,沒出錯!”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指腹劃過她耳后那顆淡淡的痣——這痣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記得悅薇五歲時,跟著我去議事會,總愛趴在案頭翻《大明國憲典》,小手指著“民為邦本”四個字問:“媽媽,這是什么意思呀?”那時我告訴她:“就是百姓過得好,國家才安穩。”如今她穿著禮部制服,做的正是讓百姓過得好的事。
“悅薇,今天上班累不累?學司的王科長,沒給你派難活吧?”我拉著她的手,感覺她掌心還帶著點薄汗——想來是一路跑回來的。
“不累!王科長可好了!”悅薇挨著我坐下,拿起桌上的青稞饅頭掰了一塊,“今天他教我怎么審核公社的教材補貼申請,說要重點看‘是不是貧困公社’‘是不是農林專業’,這兩類要優先批。還教我怎么寫回復電報,比如給蒙古自治省的牧民老師,要寫‘教材六月初發貨,運費由禮部承擔’,不能讓他們多花錢。”
靜雯看著悅薇,眼里滿是溫柔,伸手幫她拂去制服上的灰塵:“還記得你去年備考事務院考試的時候,每天抱著《禮部工作規范》讀到半夜,說‘要跟姑母、跟我一樣,做幫百姓的事’,現在真的做到了。”
提到備考,悅薇不好意思地笑了,啃著饅頭說:“那時候多虧媽媽幫我劃重點!您還記得嗎?有天晚上我對著《大明民主主義》里的‘國營糧食制度’發呆,您給我講您當年在東海縣公社,看著方叔他們扛麥袋,下決心要解決糧囤損耗的事,我一下子就懂了!”
我當然記得。那是均平二十九年的冬天,京北下了場大雪,悅薇把自己關在書房里備考,每天只睡四個時辰。有天深夜我起夜,見書房還亮著燈,推開門就看見她趴在桌上,手里攥著筆,面前攤著的《大明民主主義》上畫滿了波浪線,眼角還掛著點淚——想來是遇到了難懂的知識點。
“媽媽,‘國營糧食制度為啥能穩民生啊?’”她見我進來,揉了揉眼睛,聲音帶著點委屈,“我背了好幾遍定義,可還是不懂,萬一考試考到怎么辦?”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更精彩!
我坐在她身邊,把暖爐往她手邊推了推,拿起她的書,翻到“國營糧食”那一頁:“悅薇,別光背定義,要想實際的事。你還記得前年咱們去東海縣公社,方叔跟咱們說,以前沒有國營糧囤的時候,社員們收了麥,要么自己囤著發霉,要么被糧販子壓價收購,冬天還得餓肚子。后來有了國營糧囤,社員們的麥能存好,還能按公平價賣,這就是國營糧食制度穩民生的道理——不是紙上的字,是社員碗里的飯。”
那天晚上,我給她講了不少公社的事:講方叔怎么用賬本記糧食數量,講劉大伯怎么因為沒保鮮技術,眼睜睜看著黃瓜蔫掉,講林阿妹怎么盼著有茶葉加工教材。悅薇聽得入神,后來在考試里,她寫的《國營糧食制度與民生穩定》論述題,還得了滿分——閱卷老師說,她的答案“滿是百姓的煙火氣,不是空泛的理論”。
“對了媽媽,”悅薇突然想起什么,從帆布包里掏出一張折疊的紙,展開是張手繪的地圖,上面用紅筆標著“教材發放路線”,“今天蒙古自治省的牧民老師來禮部,說草原上的公社離縣城遠,教材怕送不到。我跟他們說,我已經跟交通部門商量好了,用城鄉快速公交車送,每輛車上都配個牧民聯絡員,還在車廂里加了保溫層,防止教材被雨雪打濕。他們聽了可高興了,說‘沒想到禮部的小姑娘這么貼心’!”
我接過地圖,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標注,心里暖暖的。這孩子,沒忘初心,知道做事要想著百姓的難處。靜雯也湊過來看,指著地圖上的“錫林郭勒公社站點”說:“這里去年我去過,冬天雪大,公交車容易陷進雪里,你得跟交通部門再叮囑一句,讓他們配防滑鏈,別耽誤了教材發放。”
“知道啦靜雯姐姐!”悅薇立刻掏出筆,在地圖旁邊寫了“加防滑鏈”三個字,“我明天一上班就跟交通部門說,保證不耽誤。”
正說著,張嬸端著熱茶過來,給我們每人倒了一杯。茶香混著槐樹葉的清香,飄在院子里,格外舒服。悅薇-->>捧著茶杯,忽然問:“媽媽,您當年辦第一屆高考的時候,有沒有遇到過難辦的事呀?”
我看著院外的天空,想起均平三十年五月初的議事會——趙文昌提議搞閱兵,老王反對,方叔舉著糧本說缺人才,那些爭論、那些期待,如今都成了溫暖的回憶。
“難辦的事當然有。”我喝了口熱茶,暖氣流過喉嚨,“那時候有人說‘搞教育費錢’,有人說‘社員不需要大學生’,還有人擔心教材編不好。可你看,老王堅持要辦自學考試,方叔盼著孩子能學技術,林阿妹想有茶葉教材,正是這些百姓的期待,讓咱們咬著牙把教育方案推進下去。現在好了,你進了禮部,能幫公社發教材,能幫牧民老師解決難題,這就是咱們當年堅持的意義。”
悅薇聽得認真,放下茶杯說:“媽媽,我以后一定好好干!每個公社的教材需求都仔細核對,每個考生的補貼都按時發,不讓您和靜雯姐姐失望,也不讓公社的百姓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