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街茶樓。
“砰!”
一只上好的青瓷茶杯被狠狠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劉全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他那張平日里總是掛著溫和笑意的臉,此刻布滿了猙獰的戾氣。
“你再說一遍?”他死死盯著眼前的鹽幫眼線。
“五爺!千真萬確!小的親眼所見,那顧懷手底下的書生,剛剛大張旗鼓地去了縣衙,不僅暢通無阻,還是師爺親自迎進去的!”
師爺那不是縣令唯一的親信么?
顧懷的人和縣令有接觸?
他到底想做什么?
見劉全陰沉著臉沒有說話,眼線又小聲道:
“五爺,那兩人在門口嘀嘀咕咕,小的離得遠,聽不清但看他們的神色,分明之前就有聯系的!而且師爺還把他領進后堂了!五爺,您說是不是咱們逼得太狠,那書生走投無路,要去報官?”
“告狀?”劉全在茶室里來回踱步,眼神中的驚慌一閃而過,隨即變成了疑惑。
告發他私鹽的事情?不可能!江陵城有幾個人不知道他劉全就是最大的私鹽販子?
陳識!
那是個什么貨色?一個京城來的清流文官,一個愛惜羽毛、膽小如鼠的窩囊廢!
如果顧懷那伙人只是去告發私鹽,陳識那老狐貍為了避嫌,為了不得罪姐夫,絕對會!”
“哼。”張威冷哼一聲,打斷了他。
這倒也是。
為了一個破莊子,幾十個流民,就動用他的團練,確實是太看得起那個叫顧懷的書生了。
張威重新坐下,拿起酒壺,一飲而盡。
“好。”
“記住,只要方子,”他說,“至于人死了的人,才不會鬧事,懂嗎?”
“是!”劉全躬身退了出去,陽光重新灑在了他的身上,讓他重新浮現出了溫和的笑意。
原本還以為要等到十天期滿,才好找個由頭做文章,現在看來,倒是自己蠢了。
都這種世道了,還在乎那些做什么?
早該動手了!
顧懷啊顧懷你這自尋死路的蠢貨!
夜色漸深,莊園的圍墻上,風有些涼。
顧懷攏了攏身上的儒衫,靜靜地望著城內的方向。
楊震按著刀,站在他身后半步,如同鐵塔。
“有時候我真覺得你是個瘋子,”楊震的聲音很沉,“你讓李易去送信,卻又讓他不避開劉全的人,這分明就是在宣戰!”
他看著顧懷的背影,這個見慣了生死的漢子,眼中也有一絲憂慮:“你不可能猜不到,劉全會有什么反應。”
“我當然能猜到,”顧懷靜靜地說,“無非就是十日之期作廢,或者今晚,或者明晚,他就會帶人來踏平這個莊園。”
“那你還”
“終究是避不開的,不是么?”顧懷笑了笑,“我算是看明白了這個世道,不拼就只能等死,逃走固然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但萬一逃走之后連拼一把的資格都沒了呢?”
他轉身,看向楊震:“那一天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也許已經死在了那間破屋里,從那天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到底是想辦法哪怕茍且偷生也要活下去,期望亂世的殘酷永遠不要落在自己身上,還是竭盡全力哪怕如履薄冰也要光明正大地活下去,讓自己來決定生死?”
“現在看來,我選了后者。”沉默了片刻,他說。
楊震沒有立刻做出評論,他只是看著這個書生,想起自己逃離軍伍,從北方一路南下,走過的那漫長的路單就眼下看來,這書生倒是比他有勇氣多了。
起碼他不會避開撲面而來的惡意和混亂,而自己選擇的是逃開。
“你不會害怕嗎?”他問。
“害怕?當然會,別看我時時刻刻都在冒險,然而實際上也只不過是為了活下去而已,”顧懷說,“就比如現在,我也很害怕,害怕這個莊子挺不過下一次襲擊,害怕自己死在這個夜里,害怕你我身后這剛剛建立起來的秩序頃刻間又崩塌,害怕我的掙扎在這亂世看來如此可笑。”
楊震沉默片刻,輕笑了一聲:“其實我也害怕。”
“楊兄你看起來不像是會怕區區一個私鹽販子與一個縣尉的人。”
“我不害怕用手上的刀來說話,”楊震搖了搖頭,“我害怕的是,到時候又只有我一個人活下來,然后逃離這里,繼續像以前那樣活下去。”
顧懷微微一怔,想起楊震之前還堅定地說自己要離開,而現在卻能說出這么一番話看來這漢子也不如外表看起來那么冷漠強硬。
“這話就太過悲觀了點,往好的地方想,萬一能挺過去呢?”
“你都要誣陷縣尉通敵了,到時候團練、營防的官兵殺過來,他們不是之前那些流寇能比的,我很難不悲觀。”
“楊兄你錯了,如果我猜得沒錯,這莊子外不僅不會出現官兵,甚至于連鹽幫的人都不會傾巢而出。”
“為什么?”
“劉全這種人,多疑,貪婪,但也自負,”顧懷緩緩說道,“他得知我派人去縣衙,絕不會認為我是去告他通敵--因為在他眼里,我沒有證據,我只是個可以隨意拿捏的落魄書生。”
“那他會怎么想?”
“他只會認為,我是去‘獻寶’,”顧懷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是去把他逼我的事情,告訴縣令陳識,并且把那雪花鹽的方子,獻給縣令,以此來繞開他,換取縣令的庇護。”
“所以,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在陳識點頭之前,做出雷霆一擊,他們要消滅我和這個莊子,奪走鹽方,讓一切死無對證。”
“但同時,他們也會輕敵。”
顧懷總結道:“在劉全想象中,我們還是那個人心不齊的破莊園,所以他絕對不會動用官兵,官兵出城蕩平一個通過正經手段買下來的莊園,這會留下把柄,所以,他只會帶著那些鹽幫的潑皮地痞過來。”
楊震跟上了他的思路:“所以,他不知道我們已經有了之前對付流寇的經驗!他也不知道我們猜到了他會來!”
“是的,如果沒有之前的流寇襲莊,沒有驗證過人心,我不會賭這一把,但如今,也許我們可以主動地嘗試結束這件事了。”
“但就算是鹽幫,也不是我們能對付的,”楊震遲疑道,“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么這么有信心?”
顧懷吹著夜風,輕輕笑道:“那走吧,我帶你去看看。”
他帶著楊震,走下墻垛,第一站,便是莊園外那條唯一的護莊河。
“你看。”
楊震借著火光看去,只見這條本就泥濘的溪流,靠近莊園的這一側河岸,被挖得七零八落。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