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開始偏西了,在天邊淌出大片大片昏黃且黏稠的光暈來。
春日的風里還帶著點料峭的寒意,但趙四卻覺得渾身燥熱。
他赤著膀子,那件唯一的,破得像漁網一樣的單衣被他隨手掛在田埂的枯樹枝上,隨著風晃蕩。
“呸!”
他往掌心里吐了口唾沫,搓了搓,重新握緊了那把新發下來的鋤頭,高高舉起,然后重重落下。
鋤頭切入泥土的聲音,沉悶,厚實,聽在耳朵里,竟比之前鎮上老爺辦大壽時戲臺上的鑼鼓點還要悅耳幾分。
隨著鋤頭翻起,一股混雜著糞土與泥土的味道撲面而來,趙四深吸了一口氣,也不嫌臭,反而貪婪地聳了聳鼻子。
那是孫主管--就是那個原本也是佃戶的孫老漢--帶著人搞出來的新肥。
就在幾天前,這土里還沒有這么多肥料,那時的趙四也還是個只知道縮在墻根下等死的流民。
那時候這些土就是用來埋人的,但這幾天,看著那一車車肥料被撒進地里,看著這原本板結貧瘠的黃土慢慢變了顏色,他忽然覺得,這土里是有命的。
“好土啊”他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蹲下身,抓起一把土,用力一攥,土從指縫里溢出來,松軟,濕潤。
這可不是給地主老爺干活。
那位年輕的公子說了,這地里長出來的每一粒糧食,都是以后大伙的口糧。
等到秋收,等到糧食有了收成,到時候就不愁吃了,每天也不會是簡簡單單的兩頓粥--而是可以敞開吃個夠!
一想到“敞開吃”這三個字,趙四就覺得自己腰眼子里那股子酸勁兒全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怎么使也使不完的力氣。
多種一點,再多一點!等到下一個秋天,這漫山遍野的糧食就是這世上最美的景色!
“趙四!歇會兒吧!日頭都要下山了!”
不遠處,同組的漢子直起腰,沖他吆喝。
“再翻兩壟!這兩壟弄完,明兒就能撒種了!”趙四頭也不抬地回了一句,鋤頭揮得更快了。
直到最后一抹余暉即將被遠處的山巒吞沒,莊園里響起了鐘聲,趙四才依依不舍地收了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