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老煙果然還是一往如常,嘴像茅坑里的石頭,又丑又硬。
換做屯里任何一個年輕人,聽到韓老煙這毫不留情的呵斥,恐怕早就灰溜溜地走了。
但關山沒有動。
他緩緩直起身,身上覆蓋的白霜簌簌落下。
他沒有再開口,而是對著那扇緊閉的柴門,再次深深鞠躬,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嚴寒里,靜靜地、固執地等著。
他像一截扎根在雪地里的樹樁。
他知道,這是他唯一的希望。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就在他幾乎要凍僵,身體開始不自主地晃動時,柴門“吱呀”一聲,被從里面拉開了一道縫。
但出來的,不是韓老煙。
一個瘦小的、穿著寬大舊棉襖的身影,從門縫里擠了出來。
她臉上涂著黑黃的鍋底灰,頭發蓬亂,低著頭,讓人看不清樣貌。
正是韓老煙那個被屯里人稱作“小啞巴”的女兒,韓嫣。
關山有些意外,直起了身。
韓嫣不敢看他,手里卻捧著一個小小的、用破布包裹的東西,快步走到關山面前,不由分說地塞進了他的懷里。
那東西,入手滾燙。
是一個烤熟了的、還有些燙手的地瓜。
她做完這一切,又指了指關山凍得通紅的耳朵和臉,再指了指屯子的方向,使勁地擺了擺手,示意他趕緊回家,別凍壞了。
關山的心里,流過一陣暖意。
在這個所有人都當他是傻子、是笑話的夜晚,這個被所有人看不起的啞女,卻給了他唯一的溫暖。
他知道,韓嫣從小就沉默寡,幾乎不與外人接觸,對自己卻似乎有些不同。
小時候,他曾在山上不小心摔傷了腿,也是她第一個發現,默默地找來了大人。
關山對著小啞巴擠出一個笑容,但是天寒地凍,臉有些僵硬,一笑像哭似的。
韓嫣看到他的笑容,似乎愣了一下,隨即像是受驚的兔子,猛地轉身跑回了屋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屋內。
韓老煙盤腿坐在炕上,那雙狼一樣的眼睛,透過門縫,將外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著女兒跑回來,小臉因為緊張和寒冷漲得通紅,只是默默地將一個烤好的地瓜塞到她手里。
“你是看上那小子了?他都已經訂婚了,你別惦記了。?”
韓老煙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聲音沙啞,“沒出息。”
韓嫣卻不理會父親的嘲諷。
她走到炕邊,拿起一根燒火棍,在地上寫了兩個字:
“規矩”。
然后,她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眼神里滿是懇求。
她想說:爹,外面那個人,是懂“規矩”的。他不是來占便宜的,他是真心求教。
韓老煙看著女兒寫的字,沉默了。
他知道,女兒心思細膩,看人比自己還準。
她從不為外人求情,這是第一次。
他猛地吸了一口煙,煙霧繚繞中,他似乎下了某種決心。
“讓他進來。”
他對女兒說道。
門,再次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