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悅和赤影離開后,蘇九那句“我求一場雨下來就是了”,還在空蕩的客廳里盤旋,像一句荒誕不經的讖語。
公寓里恢復了寂靜。蘇九沒有去準備所謂的朱砂,也沒有去尋找什么神秘的“引子”。他只是拉過一張椅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坐下,閉上了眼睛。
他整個人仿佛融入了都市的夜色,呼吸變得悠長而平緩,與地底深處那沉睡巨物的脈動,漸漸趨于同步。
他在等。
……
周三,凌晨三點五十分。
城南,舊貨市場。
這里沒有名字,老一輩的人管它叫“鬼市”。天亮即散,買賣全憑眼力,來的人三教九流,說的話半真半假。
赤影將一輛毫不起眼的二手面包車停在兩條街外,獨自一人走進了迷蒙的霧氣里。這里的空氣混雜著潮濕的泥土、老木頭和鐵銹的味道,與她習慣的血腥和硝煙味截然不同。
她穿著最普通的運動服,卸下了所有武器,只在口袋里揣著那枚蘇九給的銅錢。但她走路的姿態,那種對周圍環境百分之百的警惕,依舊像一柄出鞘的利刃,與這里慵懶詭秘的氛圍格格不入。
鬼市里沒有人大聲叫賣,只有一盞盞昏黃的馬燈或充電燈,照亮一小塊地攤。買家和賣家都壓低了聲音,像是在交換什么見不得光的秘密。
赤影的目光飛速掃過,強大的動態視力和記憶力讓她在三分鐘內就鎖定了目標。
在一個最偏僻的角落,一個只點著半截蠟燭的攤位前,坐著一個干瘦的獨眼男人。他面前的黑布上,零零散散地擺著十幾件銅器,大多銹跡斑斑,看不出本來面目。
赤影走上前,沒有說話。
獨眼男人抬了抬他那只渾濁的眼睛,瞥了她一眼,又垂了下去,仿佛她只是一團路過的霧氣。
赤影從口袋里拿出那枚銅錢,輕輕放在了攤位上。
銅錢與黑布接觸,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但獨眼男人的身體卻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再次抬起眼,這一次,目光里多了些什么。他沒有去看那枚銅錢,而是仔生審視著赤影。
良久,他從喉嚨里發出一聲沙啞的咕噥,朝攤位揚了揚下巴。
意思很明確:挑吧。
赤影蹲下身。她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沒有立刻去觸碰那些銅器。在“夜影”組織,她學過辨識古董的年份和材質,但那都是基于科學的分析。蘇九的要求,顯然超出了這個范疇。
“別挑最貴的,別挑最亮的,挑那只最不起眼、布滿銅綠、看起來馬上就要散架的香爐。”
蘇九的話在耳邊回響。
她的目光掠過一件造型精美的銅鶴,又掠過一個似乎是前朝的酒爵。這些東西在外界或許價值不菲,但她能感覺到,它們是“死”的。
最后,她的視線落在了攤位最里面,被其他銅器半遮半掩的一只三足小香爐上。
那東西簡直不像個物件。它通體覆蓋著厚厚的、深淺不一的銅綠,一只腳已經歪斜,爐身上還有一道裂紋,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成幾塊廢銅。
它符合蘇九描述的所有特征。
但赤影沒有立刻去拿。她閉上眼,屏蔽了視覺的干擾,學著蘇九的樣子,試圖去“感受”。
一秒,兩秒……
一種奇妙的感覺出現了。在她放空的感知里,攤位上其他的銅器都像是冰冷的石頭,唯獨那只破爛的香爐,正散發著一種極其微弱、卻又無比堅韌的“暖意”。就像在凜冬的雪地里,一小撮深埋在灰燼下的余火。
那是一種歷經歲月洗禮,見證過無數次香火祈愿后,沉淀下來的“生發之氣”。
赤影睜開眼,不再猶豫,伸手拿起了那只香爐。
獨眼男人的獨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他看著赤影,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赤影站起身,拿著香爐,轉身就走,沒有多說一個字。她身后的獨眼男人,緩緩將那枚銅錢收起,揣進懷里,然后吹熄了蠟燭,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
同一時間,市圖書館,地方志典藏室。
林悅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角已經泛紅。他面前堆著小山一樣的舊報紙合訂本、發黃的工業名錄和城市規劃圖。
“我就不信了……”他嘴里嘀咕著,手指飛快地在自己帶來的平板電腦上劃動,“數據!我要的是數據!五十年前的玉石加工廠,這種信息難道不該有電子存檔嗎?這簡直是信息時代的恥辱!”
他已經在這里泡了快兩天了。作為一個習慣了在0和1的世界里尋找答案的頂尖技術宅,這種翻閱物理資料的“考古”工作,幾乎讓他崩潰。
他試過入侵市政系統,但五十年前的資料根本就沒錄入。他又試過在網上搜索,得到的結果全是現代的珠寶店廣告。
挫敗感像潮水一樣涌來。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靠在椅背上,目光掃過桌上的一堆廢紙。他看到了自己最開始寫下的那個計劃:用無人機對所有疑似地點進行激光雷達掃描,再用便攜式光譜儀分析土壤成分……
“唉,要是有預算,哪用這么費勁。”他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他腦中靈光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