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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九沒有立刻離開方家古宅。
他站在庭院中,夜風吹起他的衣角,月光在他清瘦的背影上投下一道長長的影子。雖然剛剛用九枚硬幣布下簡易的“九宮還陽局”,暫時穩住了宅邸氣運的頹敗之勢,但這終究是治標不治本。
那邪陣就像一根插進大動脈的吸管,雖然現在拔掉了,但傷口還在流血,整個宅子的“氣血”已然虧空到了極點。
“蘇大師,車已經備好了,您……”方先生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語氣中滿是敬畏。
蘇九轉過身,目光落在那幅被他取下,暫時擱在石桌上的祖傳秘符上。符紙已經不是原本的明黃色,而是一種詭異的灰敗,上面原本朱紅色的符文,被一層黑氣侵蝕得如同干涸的血痂,散發著一股腐朽與不祥的味道。
“病灶雖除,元氣未復。”蘇九的聲音很平靜,“這宅子現在就像一個大病初愈的病人,虛不受補。若置之不理,不出三月,氣運散盡,家道必衰。若胡亂進補,引來的就不是福氣,而是新的禍端。”
方先生聽得心頭一緊,剛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那……那該如何是好?還請大師救我們方家到底!”
蘇九的目光重新回到那幅被污染的秘符上。“解鈴還須系鈴人。這宅子的禍根起于此符,生機,也當由此符而起。”
葉玲在一旁看著,她能感覺到蘇九身上傳來的疲憊,那是道場之力近乎枯竭后的虛弱,但他的眼神卻亮得驚人,像兩顆在靜夜中燃燒的星辰,充滿了專注與一種難以喻的自信。
“去取一碗清水,一根未用過的銀針,還有最好的朱砂和一小盅烈酒來。”蘇九吩咐道。
方先生不敢怠慢,連忙讓家人去準備。很快,所有東西都被恭恭敬敬地擺在了庭院的石桌上。
蘇九沒有立刻動手。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幅邪符,仿佛在與一個沉默的對手對峙。他能感受到符箓深處,還殘留著邪修那陰毒而狡詐的意志碎片,像附骨之疽,與原本屬于方家先祖的浩然正氣死死糾纏在一起。
尋常風水師遇到這種情況,多半會選擇直接銷毀,另起爐灶。因為想要將這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剝離開來,比在一碗墨汁里重新分出水和墨還要困難,稍有不慎,便會引得殘余力量爆開,傷及自身。
但蘇九不想這么做。這符箓,是方家數代人的精神寄托,是這座古宅真正的“魂”。毀了它,宅子也就失去了靈性。
他要做的,不是毀滅,是凈化,是重生。
深吸一口氣,蘇九將那幅符箓平鋪在石桌上。他沒有念誦任何復雜的咒語,也沒有引動天地風雷。他只是伸出食指和中指,并攏如劍,指尖在碗中的清水上輕輕一點。
一圈肉眼可見的漣漪,在水面蕩開。
隨即,他以指為筆,蘸著清水,在那邪符上開始緩緩描摹。他的動作很慢,很輕,仿佛不是在施法,而是在進行一場無比精細的外科手術。
他的指尖,精準地劃過每一道被黑氣污染的符文。每劃過一筆,那符文上的黑氣就像遇到了克星,發出一陣微不可聞的“滋滋”聲,化作一縷黑煙,被清水所吸附、溶解。
方家人和葉玲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們看到,那碗原本清澈見底的水,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渾濁、漆黑,最后竟如同一碗濃稠的墨汁,還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而石桌上的符箓,正在一點點褪去那層象征著死亡與詛咒的灰敗,重新顯露出明黃色的底蘊。
這個過程持續了足足半個小時。當蘇九最后一筆落下時,整張符箓上的黑氣已被剝離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些模糊暗淡的朱砂痕跡。而那碗水,已經黑得如同深淵,仿佛承載了世間所有的污穢。
蘇九看也不看那碗黑水,端起來隨手潑在院角一株早已枯死的灌木下。神奇的一幕發生了,那灌木叢竟像是被強酸腐蝕了一般,瞬間枯萎焦黑,化作了一地飛灰。
方家人看得倒吸一口涼氣,若是這些東西留在宅子里,留在他們身上,后果不堪設想。
“第一步,刮骨療毒,完成了。”蘇九的聲音略帶沙啞。
接下來,是第二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起死回生。
他拿起那根銀針,在烈酒的火焰上燎過,隨即毫不猶豫地刺破自己的指尖。一滴殷紅的血珠滲了出來,但這血珠卻與眾不同,它不像普通的血液那樣很快凝固,反而像一顆滾動的紅寶石,晶瑩剔透,蘊含著一種難以喻的磅礴生機。
這是他本心之血,是他道場核心的精粹。
他將這滴血珠滴入朱砂之中,然后用銀針的尾部,將兩者緩緩研磨。原本只是死物的朱砂,在融入了這滴血之后,仿佛瞬間被賦予了生命。那紅色變得無比鮮活,甚至隱隱有流光在其中閃爍。
蘇九手持銀針,蘸著這飽含生機的“神仙血”,開始在那張古老的符紙上,重新描摹。
這一次,他的動作不再是緩慢剝離,而是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他的手腕輕靈地轉動,銀針在符紙上游走,仿佛不是在書寫符文,而是在引導著天地間游離的生氣,將其重新注入這張符紙的“經脈”之中。
他畫下的第一筆,是鎮宅符的核心,“敕令”二字。落筆的瞬間,一股溫潤祥和的氣息,以石桌為中心,猛地向四周擴散開來。
方家人只覺得渾身一暖,像是泡在溫泉里,連日來的恐懼與疲憊,在這一刻被一掃而空,四肢百骸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