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宏幾乎是爬著離開蘇九公寓的。
當那扇門在他身后“咔噠”一聲關上時,他才感覺到雙腿恢復了一點知覺。午夜的冷風灌進他敞開的西裝領口,讓他渾身一激靈,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卻并非來自外界。
他的世界,在二十四小時內,從烈火烹油的天堂,墜入了冰封地獄。
蘇九的話,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他血淋淋的現實,然后又在他的靈魂深處,埋下了一根更讓他恐懼的刺——舊債,血債。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停車場,坐進那輛曾經是他身份象征,如今卻是他最后資產的豪車里。他沒有回家,那個空蕩蕩的、即將被查封的別墅,已經不是他的家了。
他只有一個地方可去。
那個他發跡后,就再也不愿提起的窮山溝——老家,杜家村。
車子在高速公路上飛馳,窗外的城市燈火迅速倒退,變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斑,最后徹底隱入黑暗。杜宏死死地踩著油門,仿佛身后有看不見的惡鬼在追趕。他腦子里一片混亂,蘇九那平淡卻銳利的眼神,和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在反復回放。
“你最好祈禱,你找不到那件東西。”
“因為一旦找到了,你就會發現,你現在失去的這點錢,跟你將要付出的代價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恐懼和一線生機,像兩條毒蛇,在他的心臟里瘋狂撕咬。
開了四個多小時,天色蒙蒙亮時,車子終于駛下了高速,拐進了一條坑坑洼洼的鄉間土路。路越來越窄,周圍的景物也越來越荒涼。杜家村,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土氣,閉塞,被連綿的群山困在其中,仿佛被時代遺忘的孤島。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只是更加蒼老了。
豪車駛入這個凋敝的村莊,顯得格格不入,引來了幾只土狗的狂吠,和幾扇窗戶后好奇又警惕的目光。
杜宏沒有理會任何人,徑直將車開到了村子最深處,停在了一棟破敗的青瓦老宅前。
這就是他的老家。
院墻塌了半邊,雜草長得比人還高,將整個院子吞噬得只剩下一條依稀可辨的小徑。兩扇木門斑駁不堪,其中一扇虛掩著,像一張咧開的、沉默的嘴。屋檐下,掛著幾個破爛的蜘蛛網,在晨風中微微顫動。
整個宅子,都散發著一股潮濕、腐朽的霉味,和一種讓人心頭發毛的死寂。
杜宏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
“宏……宏娃子?”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杜宏回頭,看見隔壁的王大爺正拄著拐杖,站在自家門口,渾濁的眼睛里滿是驚疑。“你……你咋回來了?”
“王大爺。”杜宏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我回來拿點東西。”
王大爺的臉色變了變,他看了一眼那棟老宅,渾濁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明顯的忌諱和恐懼。“這……這大白天的,你進去拿了東西就趕緊走,可千萬別在里頭過夜!”
“咋了?”杜宏心里一咯噔。
“你家這老宅子……邪性得很!”王大爺壓低了聲音,湊近了些,“自從你爹媽走了之后,就沒人敢住了。一到晚上,里頭就叮叮當當的響,有時候還聽得見……聽得見女人的哭聲。前年村里來了兩個偷東西的二流子,不知道天高地厚,晚上摸了進去,第二天被人發現瘋瘋癲癲地跑了出來,一個勁兒地說屋里有鬼,有人在墻里頭走路!”
杜宏聽得頭皮發麻,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宏娃子,聽大爺一句勸,這地方不干凈,你……”
“我曉得了,大爺。”杜宏打斷了他的話,他現在沒有退路,“我拿了東西就走。”
說完,他不再理會王大爺欲又止的表情,撥開半人高的雜草,一步步走向那扇虛掩的木門。
“吱呀——”
推開門的瞬間,一股夾雜著塵土和腐爛木頭味道的陰冷氣流撲面而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屋里光線很暗,堂屋正中,一張八仙桌蒙著厚厚的灰塵,上面還擺著一副碗筷,仿佛上一頓飯的主人只是暫時離開。墻角結滿了蛛網,地上是厚厚的積灰,踩上去能留下清晰的腳印。
這里的一切,都像是被時間封印了,透著一股不屬于陽間的陰森。
杜宏不敢多看,憑著記憶,徑直走向東邊的廂房。那是他爺爺生前住的屋子。
屋里的陳設很簡單,一張老舊的木板床,一個掉漆的衣柜,還有一張書桌。杜宏定了定神,開始翻找。他將衣柜里的破舊衣物全都扔了出來,在床底下摸索了半天,又把書桌的抽屜一個個拉開。
除了幾本發黃的舊書和一些無用的雜物,什么都沒有。
他找遍了整個屋子,幾乎把地磚都快撬開,依舊一無所
獲。
難道蘇大師算錯了?還是說,那件東西早就被處理掉了?
一個下午過去了,杜宏累得滿頭大汗,精神也因為高度緊張而瀕臨崩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窗外的光線從昏黃變成灰暗,最后徹底被黑暗吞噬。
村里的狗叫聲和遠處偶爾的幾聲雞鳴,也漸漸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