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聲音,像是從生了銹的鐵棺材里擠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腐朽的寒氣,順著杜宏的脊椎骨,一寸寸地往上爬。
“你……終于……回來了……”
時間,在這一刻被拉成了無限長的粘稠絲線。
杜宏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維能力都被這句問候語徹底摧毀,只剩下最原始的、刻在基因里的恐懼。他眼睜睜地看著那扇緊閉的衣柜門,門板上陳年的木紋,此刻在他眼中扭曲成了無數張痛苦哀嚎的人臉。
他甚至能聞到,從門縫里飄出的,除了塵土味,還有一股淡淡的、像是女人頭發燒焦了的味道。
“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終于沖破了他喉嚨的桎梏。
求生的本能,在這一瞬間壓倒了一切。他不再去想什么活路,什么大師的囑咐,什么血債舊賬。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跑!
他像一頭被獵槍驚到的野獸,猛地從地上彈起,懷里還死死地抱著那個紅木盒子,轉身就往外沖。他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生怕看到柜門被一只慘白的手緩緩推開。
桌子,椅子,門檻……所有障礙物都被他用最粗暴的方式撞開。
“嘭!”
他一頭撞開了那扇虛掩的堂屋大門,整個人連滾帶爬地摔進了院子里的半人高雜草中。冰冷的露水和帶刺的草葉劃過他的臉,帶來一陣刺痛,卻也讓他那快要被恐懼燒壞的腦子清醒了一絲。
他手腳并用地從草叢里爬出來,踉踉蹌蹌地沖向院門,沖向那輛停在黑暗中的、代表著文明與安全的豪車。
“宏娃子!”
一聲帶著驚駭的呼喊,從旁邊傳來。
杜宏像是受驚的兔子,渾身一抖,差點又癱在地上。他扭頭一看,是隔壁的王大爺,正拄著拐杖站在自家門口,昏暗的燈泡從他身后照過來,將他干瘦的身影拉得老長。老人臉上滿是驚恐,顯然是被他剛才那聲慘叫給嚇到了。
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杜宏那根緊繃到極限的神經,終于“啪”地一聲斷了。他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懷里的紅木盒子掉在腳邊,發出“咕咚”一聲悶響。
“鬼……有鬼……”他指著身后那棟在夜色中如同巨獸般蟄伏的老宅,嘴唇哆嗦著,語無倫次,“柜子里……柜子里有人……她……她跟我說話……”
王大爺的臉色,在昏黃的燈光下,瞬間變得慘白。他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杜宏腳邊的那個紅木盒子,眼神里流露出的,是比杜宏更加深沉的恐懼,那是一種混雜著忌諱、憐憫和宿命般的絕望。
他長長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那口氣里,仿佛嘆盡了半個世紀的壓抑和無奈。
“唉……作孽啊……終究是……躲不過去。”
王大爺沒有再多問,只是用拐杖指了指自家的門:“進來吧。外頭……不干凈。”
王大爺的家,和杜家老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屋子雖然小,但收拾得干干凈凈。一張小方桌,兩把長條凳,墻上貼著一張褪色的年畫。桌上放著一碟咸菜,一碟花生米,還有半瓶劣質的白酒。
杜宏被王大爺扶著,像個提線木偶一樣坐到凳子上。王大爺給他倒了一杯滾燙的熱水,他雙手捧著,那點溫度,卻怎么也暖不透他冰涼的身體。
王大爺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飲盡,辛辣的液體讓他蒼老的臉上有了一絲血色。他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煙霧繚繞中,他那雙看過太多風霜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時間。
“你爺爺……杜方海,”王大爺的聲音沙啞而悠遠,“他年輕的時候,不是個安分的人。村里人都以為他就是個二流子,其實不然,他心氣高,也比誰都聰明,就是……路走歪了。”
杜宏捧著水杯,一動不動地聽著。
“大概六十多年前吧,村里來了個走南闖北的貨郎。那個人不一般,他不賣針頭線腦,也不賣糖果布匹。他賣的,都是些從老墳里刨出來的,或者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邪門玩意兒。”
“村里人都躲著他,只有你爺爺,膽子大,人又機靈,一來二去,就跟他混熟了,給他當起了下手。”
“他們兩個,搭伙做了不少見不得光的買賣。直到有一次……他們去了趟關外,回來的時候,就只有你爺爺一個人了。他還帶回來一大筆錢,和……那個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