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江的身體向后倒去,意識沉入無邊黑暗的最后一瞬,他模糊地感覺到自己落入了一個帶著清新風元素氣息、卻微微顫抖的懷抱。溫迪的驚呼聲仿佛隔著厚重的水幕傳來,急切而破碎。他想說“沒事”,卻連動一動嘴唇的力氣都已消失。
徹底的黑暗吞噬了他。
溫迪接住了趙江倒下的身軀,入手一片冰涼與濡濕——那是血,很多的血。趙江的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唯有眉心還緊蹙著,仿佛在昏迷中依舊維系著某種不容松懈的警惕。溫迪的心臟像是被狠狠攥住,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緊緊抱住趙江,翡翠色的眼眸里瞬間蓄滿了淚水,混合著后怕、憤怒與無盡的心疼。
“趙江……趙江!”他低聲呼喚,聲音哽咽。指尖顫抖著凝聚起最溫和的風元素力,小心翼翼地探入趙江體內,試圖梳理那些狂暴混亂的能量殘余和嚴重的傷勢。情況很糟,經脈多處受損,內臟有出血,精神力更是枯竭到了極點,全靠一股頑強的意志吊著最后一口氣。
“他需要立刻治療!”溫迪抬起頭,目光掃過四周,帶著罕見的凌厲與不容置疑。風元素在他周身隱隱鼓蕩,盡管面對的是神明與殘破的戰場,但此刻,保護懷中之人是他唯一的念頭。
八重神子最先反應過來。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萬千波瀾,快步上前。“跟我來,鳴神大社有最好的治療結界與藥物。”她的聲音依舊帶著一絲疲憊,但已恢復了平日的冷靜。她看了一眼半跪于地、依舊死死盯著那柄插地長刀、周身氣息劇烈波動的將軍人偶(以及其背后的影),眼神復雜,卻不再多,只是對溫迪示意。
溫迪沒有絲毫猶豫,抱起趙江,跟著八重神子化作一道青光,急速朝著影向山方向飛去。臨行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戰場中心——那柄孤零零矗立的幽藍長刀,以及刀前仿佛被時間凝固的紫色身影。
鐘離撤去了巖元素護罩,達達利亞立刻沖了出來,看著趙江被帶走的方向,又看看戰場中央,撓了撓頭:“這就……完了?趙先生贏了?然后……就‘仁慈’了?”他冰藍色的眼睛里充滿了震驚與不解,但更多的是對趙江那最后擲刀一幕的難以喻的觸動。這比打贏一架還……令人印象深刻。
鐘離走到他身邊,目光也落在那柄刀和影的身上,緩緩道:“以凡人之智之勇,撼動神明之執念,迫其正視己身之道……此等‘仁慈’,比殺戮更為誅心,亦更……有效。”他看向達達利亞,“接下來的三日,稻妻將迎來真正的劇變。你,暫且留在此處,莫要再擅動。”
達達利亞雖然不甘,但也知道現在不是胡鬧的時候,點了點頭,目光卻灼灼地盯著天守閣和影向山的方向。
女士羅莎琳不知何時已悄然離去,如同她出現時一樣突兀。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又在盤算著什么。散兵攜神之心遠遁,女士立場曖昧,趙江昏迷……愚人眾在稻妻的力量,似乎瞬間分崩離析,又或者,在醞釀著更深層次的調整。
戰場之上,殘存的反抗軍與神里家人員在神里綾華(她終于得以現身)和九條裟羅(她依舊神色冷峻,卻已命令部下協助救治傷員、維持秩序)的指揮下,開始艱難地清理戰場,救治傷員。氣氛沉重而茫然,勝利了嗎?似乎是的,將軍人偶半跪,御前決斗的勝者提出了愿望。但敗了嗎?雷電將軍依舊存在,那恐怖的威壓并未完全散去,未來一片迷霧。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時不時瞟向千手百眼神像下,那個半跪的紫色身影,以及她面前那柄沉默的刀。
影向山,鳴神大社,秘境之內。
趙江被安置在神社最深處的、由神櫻之力滋養的秘境治療結界中。粉白色的光暈溫柔地包裹著他,緩慢地修復著他破損的身體,溫養著他枯竭的精神。溫迪寸步不離地守在結界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里面臉色依舊蒼白的人,手里無意識地絞著自己的衣角。
八重神子在一旁調配著藥劑,動作優雅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她不時看一眼結界內的趙江,又看一眼窗外稻妻城的方向,狐媚的眼眸深處,是無人能懂的深邃思量。
“他怎么樣?”溫迪忍不住再次問道,聲音沙啞。
“性命無礙。”八重神子將一瓶閃爍著微光的藥劑注入結界,“但他的消耗太大了,不僅是身體,精神上的負荷更重。強行以凡人之念沖擊神明的意志核心……沒當場魂飛魄散已是奇跡。什么時候能醒,就看他的意志了。”
她頓了頓,看向溫迪:“倒是你,風神閣下,此番公然介入,甚至對巴爾澤布出手……”
“那又怎樣?”溫迪打斷她,翡翠色的眼眸里是清晰的怒意與后怕,“她差點殺了趙江!而且……她的那條路,本來就是錯的!”說到后面,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疲憊與悲傷,“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因為這種冰冷的‘永恒’而受苦,也不想……失去他。”
八重神子沉默片刻,輕輕嘆了口氣:“或許……你們都是對的。影她……確實需要‘看見’。”她望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山巒,看到那個依舊停留在神像下的身影,“只是不知道,這‘三日之約’,對她而,會是救贖,還是更深的折磨。”
千手百眼神像下,時間流逝。
日落月升,月隱日現。一天一夜過去了。
將軍人偶依舊保持著那個半跪的姿勢,一動不動,如同化作了另一尊神像。紫色的眼眸低垂,凝視著面前插入焦土的幽藍長刀。刀身反射著天光,偶爾有微弱的寒芒流轉。
沒有人敢靠近。無論是幕府的殘兵,還是反抗軍的士卒,亦或是-->>偶爾經過的膽大平民,都在距離神像很遠的地方便停下腳步,用敬畏、恐懼、好奇、茫然交織的眼神望著那里。
雷電影的本體,在一心凈土中,度過了她有生以來最漫長、最煎熬的時光。
憤怒、屈辱、不解、茫然……種種情緒如同暴風雨般在她心中肆虐。趙江最后那聲“仁慈”,那插入地面的刀,像是最惡毒的詛咒,反復在她腦海中回響,刺痛著她作為神明的尊嚴,也拷問著她堅持了數百年的信念。
然而,比憤怒更讓她無措的,是那股隨著趙江意念洪流強行灌入的、“看見”的感覺。
那些失去神之眼后空洞麻木的臉……
那些在貧民窟中掙扎求生的瘦弱身影……
那些武士在腐敗中墮落的貪婪眼神……
九條裟羅信念崩塌時的痛苦抉擇……
空和魈拼死奮戰時的熾熱眼神……
還有趙江……那雙冰冷燃燒、不惜一切也要她“看見”的黑眸……
這些畫面,這些情緒,如此鮮活,如此“嘈雜”,與她凈土中永恒的寂靜與灰燼形成了最殘酷的對比。她試圖將它們驅散,用“永恒”的理念去覆蓋、去解釋(“這是必要的代價”、“嘈雜終將歸于寂靜”),但……那柄插入地面的刀,那聲“仁慈”,像一根定海神針,釘住了這些“雜質”,讓她無法再像從前那樣輕易地忽略、過濾。
“我……錯了嗎?”這個念頭,如同破土而出的毒芽,一旦產生,便瘋狂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