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側首,余光掃過床榻上垂死的老人,語氣里沒有半分溫度:“我并不認為,我們之間有什么舊可敘。”
一聲悠長的嘆息從老首領喉間溢出,帶著沉疴難起的滯重:“阿禰是我的女兒,青敘是她唯一的孩子。可我這一生,最對不起的……就是她們母子。”
這句話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藤伊猛地站起身,聲音發顫:“外公,您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我……不是母親的親生女兒?”
沈青敘冷冷說道:“寨中人人都知道,母親在生下我之后改嫁他人,這才生下了藤伊。現在這話,又是什么意思?”
沈尋州的眉頭狠狠擰起,聲音里淬著冰:“你逼她改嫁?你配做她的父親嗎?”
老首領顫抖著拉住藤伊的手,示意她坐下:“這些秘密在我心里埋藏得太久……今日在我彌留之際,若能說出來,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你們聽我,慢慢說。”
他的目光深沉,望向沈尋州時帶著難以說的復雜:“當年你闖入里寨,帶走了阿禰,我心里其實是高興的。她是我的女兒,也是內定的下一任首領,我從小就以首領的標準培養她……可我是她的父親啊,我舍不得她像我一樣背負這沉重的命運。”
沈尋州不解,不懂他這話的意思。
沈青敘解釋說道:“歷任首領都要以自身壽命供養神樹,至死方休。”
聞,沈尋州滿眼不可置信,憤然,“這簡直是陋習!”
燭火噼啪一聲,爆出個燈花。
老首領繼續說道:“所以當你闖入里寨時,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你帶走了她。”
沈尋州的眼神驟然陰鷙:“既然如此,那為何我第二次來時,你要百般阻撓?”
老首領沉沉地嘆了口氣。
那段被沈尋州深埋心底的記憶重新浮現,雖然久遠卻依然帶著陳年的痛楚:
“那時我以為……是沈家的反對讓阿禰受了委屈,她才選擇離開。”他的目光空茫,“所以我再次來到云江苗寨,獨自闖進了里寨。但這一次……我沒能帶走她。”
他記得阿禰站在那棵老槐樹下,陽光透過枝葉在她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她穿著他們初見時的那身苗服,銀飾在風中輕輕作響,可她的眼神卻不再有從前的恣意快意。
“阿州,我愛你,你也愛我。但是愛不一定要在一起。”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鈍刀,一下下割著他的心。
那個從小要風得風、驕傲恣意的沈家少爺如何能接受這樣的理由?
他急切地握住她的手,許下承諾:“我可以說服沈家,只要我能說服他們,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阿禰卻輕輕搖頭,抽回了手:“不,阿州,你來到了我的世界,所以我們相愛了。可我若去你的世界……”
她苦澀地笑了笑,“你的世界在排斥我,我也不快樂。”
沈尋州還想爭辯,阿禰卻伸手抵住他的唇,露出一個讓他心疼的燦爛笑容:“阿州,不必再說了。我是苗寨的風,向往的是這里的青山綠水。待在繁華都市里,我不會快樂的。你愿意……看到我愁眉苦臉地待在你身邊嗎?”
沈尋州下意識地搖頭。
他怎么會愿意?他愛的不就是她如山風般自由燦爛的模樣嗎?
阿禰的笑容越發燦爛,就像他們初遇時那樣,可眼底卻藏著化不開的悲傷:“所以,帶著我的愛回去吧。而我,會帶著你的愛,在這里快樂地活下去。”
沈尋州本想繼續勸道,說是他可以為了她留在她的世界里。
但是阿禰卻繼續說道:“阿州,你還是不明白我的意思,你在這里不會快樂的,就像我在外面不會快樂的一樣。”
那一刻,沈尋州清楚地知道,她很堅定,就像她當初愿意義無反顧跟他離開一樣。
沈尋州決定放手,不是不愛,而是太愛,愛到寧愿放手,讓她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樣。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