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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代的鄉鎮衛生所哪有單間,六七張刷著綠漆的鐵架床挨挨擠擠擺著,床與床之間就拉塊藍白條紋的粗布簾子,風一吹還呼呼作響。
李艷春被安置在最靠里的床位,旁邊床上躺著個掛點滴的小男孩,正扯著嗓子哭
“要吃大白兔奶糖”,他娘在旁邊哄得滿頭汗。
陳銘和韓秀梅守在床邊,韓秀梅還特意把自己的花棉襖脫下來,蓋在李艷春身上……
怕她凍著。
沒一會兒,穿洗得發白的白大褂、戴圓框老花鏡的王大夫來了,手里拎著個掉漆的黑色藥箱,箱子上還貼著
“為人民服務”
的紅紙條。
他先蹲下來給李艷春號了脈,又用手電筒照了照她的瞳孔,最后從藥箱里拿出個玻璃針管,抽了一管血裝進試管里,塞進白大褂口袋。
“先去化驗室做個血檢,等結果出來就知道咋回事了。”
王大夫摘下聽診器,擦了擦額角的汗,聲音透著穩重,“看脈象不像大病,剛才摸著手腕,倒像是有喜了,不過得化驗了才準,剛才暈過去,估計是哭太狠、情緒激動鬧的,你們別太慌。”
韓秀梅趕緊跟著王大夫往走廊盡頭的化驗室走,快到門口時,她拉了拉大夫的袖子,聲音壓得低低的:“王大夫,俺問您句實在的,這抽血到底是查啥啊?是不是有啥不好的毛病?您給透個底,俺們心里也好有個譜。”
王大夫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皺著眉問:“你們是她啥親屬啊?這看病得跟親屬說。”
“俺是她嫂子,那是她哥!”
韓秀梅急中生智,指了指遠處站著的陳銘……
這年頭醫院講究
親屬知情,說遠了怕大夫不肯多說,編個
“哥嫂”
的關系,也方便打聽情況。
王大夫這才松了口,往四周掃了一眼,壓低聲音說:“真沒啥大毛病,抽血就是想確認懷孕的事,我剛才號脈,脈象滑得很,十有八九是懷上了,就是月份小,得血檢驗證一下,剛才暈過去,一是情緒激動,二是懷孕初期容易低血糖,吃點熱乎的就緩過來了,你們放心等著就行。”
說完,王大夫就進了化驗室,留下韓秀梅站在原地,腦子
嗡
的一聲……
懷孕?
她趕緊跑回陳銘身邊,拉著他的胳膊,聲音都有點發顫:“陳銘,大夫說……
大夫說艷春好像是懷孕了!”
陳銘也愣住了,撓了撓后腦勺,一臉納悶:“懷孕?咋一點動靜都沒有啊?當初你懷咱閨女的時候,吐得吃不下飯,聞著咱家灶房的油煙味都躲,艷春咋啥反應都沒有?”
“你懂個啥!”
韓秀梅拍了他一下,忍不住笑了,眼角都帶著喜氣,“老輩人不都說嘛,懷孕反應大的,多半是姑娘,反應小的,那可能是小子!每個人體質不一樣,哪能都一個樣?等會兒結果出來就知道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正說著,簾子里頭傳來動靜,陳銘掀著簾子一看,李艷春已經睜開眼睛了,正茫然地看著天花板,嘴唇干得都起皮了。
“她醒了,你進去陪著,給她倒點熱水,我去門口的供銷社買倆饅頭、打碗小米粥,等會兒你倆也墊墊肚子。”
陳銘說著就往外走……
這時候供銷社剛蒸好的玉米面饅頭還熱乎,小米粥雖然稀得能照見人影,但好歹是熱的,能補補低血糖。
韓秀梅走進病房,坐在床沿上,把李艷春扶著坐起來,又把自己的棉襖往上拉了拉,柔聲問:“艷春,你醒了?感覺咋樣?頭還暈不暈?要不要喝點熱水?”
李艷春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沒啥事,就是剛才一著急,就啥也不知道了……
周三他……
他咋樣了?沒再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