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木舟在墨綠色的地下河上無聲滑行,仿佛航行在一片凝固的、巨大的翡翠之上。只有船頭破開水面時蕩開的細微漣漪,證明著它確實在移動。
兩岸嶙峋的黑色巖石如同沉默的守衛,在愈發濃重的霧氣中若隱若現,投下扭曲猙獰的影子。空氣冰冷潮濕,帶著河水的腥氣和一種更深沉的、仿佛來自地底極深處的腐朽味道。
無邪蜷縮在船尾,雙臂緊緊抱著自己,試圖抵御那無孔不入的寒意。經歷了索道的驚魂和險些落水的后怕,他的神經始終處于一種緊繃的狀態。
他時不時偷偷瞥一眼站在船頭、身形在霧氣中顯得有些模糊的“老癢”,心中那份不安如同水底的暗草,瘋狂滋長。
“老癢”卻似乎對周遭詭異的環境渾然不覺,或者說,他本就屬于這里。他挺直著背,目光灼灼地望向河流前方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臉上甚至帶著一種近乎朝圣般的虔誠與急切。
鏡外,杭州小院的書房內。
黑瞎子咂摸著嘴里的花生米余味,視線在沈野和張起靈之間轉了個來回,最終落在沈野那看不出情緒的側臉上。“野子”他拖長了調子,帶著點探究的意味,“剛才那一下……真是‘正常操作’?瞎子我雖然眼神不濟,可感覺靈光著呢。你那一指頭,挑得可真是時候。”
沈野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水鏡上,對于黑瞎子的試探,他連眼睫都未曾顫動一下,只是淡淡回道:“維系此陣,需時刻平衡千里之外的氣機。彼地煞氣濃重,陰陽失衡,稍有擾動便生異變。我不過是在其失衡臨界,略作導引,避免陣法窺探被其力場排斥中斷而已。”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仿佛方才那千鈞一發的干預,真的只是為了維持“信號”穩定。
黑瞎子墨鏡后的眼睛翻了翻,顯然不信這套說辭,但他也沒再追問,只是嘿嘿一笑,意味深長地道:“成,你說啥是啥。反正咱小三爺沒掉河里喂那些白影子,就是好事。”他說話時,刻意留意了一下旁邊張起靈的反應。張起靈依舊沉默,但黑瞎子敏銳地察覺到,在沈野說出“避免陣法中斷”時,啞巴張那幾乎永恒的冰山臉上,似乎有那么一絲極其微弱的、類似于“放心”的痕跡掠過。
而沈野的內心,卻遠不如他表面那般平靜無波。他救無邪,自然不是因為什么同隊情誼或是于心不忍。在他冷靜到近乎冷酷的盤算中,無邪此刻還不能死。
‘救他,非為情義。’沈野的心念如同冰面下的暗流,無聲涌動。‘而是要看看,在這脫離了張起靈庇護的絕境之中,在你那所謂的“終極”所編織的命運行至必死之局時,你會如何?是就此殞命,證明你這棋子的分量不過如此?還是……那背后的操盤手,會不惜消耗力量,親自下場干預,保住你這關鍵的“變量”?’
他近乎殘忍地期待著。期待看到一個沒有張起靈拼死守護的無邪,是如何在真正的死亡威脅面前掙扎,或者,期待看到那冥冥中的“終極”,為了維持劇本的運轉,會露出怎樣的馬腳。
無邪的生死,在此刻的沈野眼中,成了一個極具價值的觀測實驗。他出手,不是為了救人,而是為了確保這場“實驗”能順利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刻,看到那個確切的“結果”。
就在這時,水鏡中的景象發生了變化。
前方的河道似乎到了盡頭,融入一個更為巨大的地下空間。河流在這里變得寬闊,流速幾乎停滯,形成了一片死寂的水域。而在右側的巖壁上,赫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人工開鑿痕跡明顯的礦洞入口。
那入口幽深,仿佛巨獸張開的口器,邊緣參差不齊,殘留著腐朽的木樁和銹蝕的鐵軌痕跡。一股比河水更濃郁的、混合著千年塵埃、霉菌和某種奇異金屬銹蝕的氣味,仿佛能透過水鏡彌漫出來。
洞口內漆黑一片,手電光柱照進去,如同被黑暗吞噬,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區域。
“到、到了!”“老癢”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他指揮著無邪將木舟靠向礦洞旁的淺灘,“就、就是這里!進、進去!”
無邪看著那深不見底的礦洞,喉嚨有些發干。這洞口散發出的不祥氣息,比之前的索道和地下河更甚。他猶豫地看向“老癢”:“老癢,你確定是這里?這看起來像個廢棄的礦洞……”
“沒、沒錯!絕、絕對沒錯!”“老癢”斬釘截鐵,率先跳下船,踏上濕滑的灘涂,“線、線索就在里面!快、快點!”
無邪拗不過他,加上對三叔線索的執著,最終還是深吸一口氣,跟著下了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礦洞入口。
就在無邪彎腰準備鉆進礦洞的瞬間,他別在背包側袋的強光手電,不知怎么突然滑脫,“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滾落進旁邊一處積水的石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