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的門被輕輕推開時,天光已大亮。沈野率先走出,臉色帶著一絲倦意,但眼神清亮。在他身后,黑瞎子扶著門框,腳步有些虛浮,卻執意自己走了出來。
早已守候在院中的張起靈立刻抬眼望去。他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沈野略顯蒼白的臉上,確認他并無大礙后,又轉向黑瞎子。
清晨的陽光對于久被陰翳遮蔽的雙眼來說,有些過于刺目。黑瞎子下意識地抬手擋在眼前,動作卻在中途頓住了。他緩緩地、試探性地,將手一點點放下。
沒有預想中模糊的光暈和扭曲的色塊,也沒有那如影隨形、干擾視線的灰暗簾幕。
世界,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和銳利,撞入了他的視野。
院墻上青苔的每一絲紋理,石縫間倔強探出頭的小草葉片上滾動的露珠,屋檐下燕子巢穴邊探出的、張著嫩黃小嘴的雛鳥……甚至空氣中漂浮的、被陽光照亮的細微塵埃,都清晰可辨。
色彩是如此的飽滿鮮活,仿佛他過去幾十年都隔著一層臟玻璃看世界,而此刻,玻璃被徹底擦亮了。
他愣在原地,嘴唇微微張著,一時竟失了語。
沈野走到石桌旁坐下,自顧自倒了杯早已涼透的茶水喝下,并未打擾他。張起靈也只是靜靜地看著。
過了好一會兒,黑瞎子才像是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顫抖,低低地“操”了一聲。這聲粗口里,沒有半點往常的戲謔,全是震撼與茫然。
他猛地轉過頭,視線貪婪地掃過小院的每一個角落,最后,定格在廊下那道沉默的黑色身影上。
張起靈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晨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頜線和略顯單薄卻蘊含強大力量的肩背。他穿著簡單的黑色連帽衫,布料在光線下呈現出細微的質感。
他的臉……黑瞎子終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張起靈的臉。不是模糊的輪廓,不是記憶里的拼湊,而是真實的、立體的、每一處細節都無可挑剔的容顏。
那雙總是古井無波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極深的、近乎純黑的色澤,此刻正安靜地回望著他,里面似乎……有一絲極淡的、名為“關切”的情緒?
“啞巴……”黑瞎子喃喃道,聲音干澀。
張起靈幾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
確認了這不是幻覺,黑瞎子胸腔里那股被壓抑了太久的、劫后余生的狂喜與一種近乎幼稚的興奮,如同火山般噴發出來!
“老子能看見了!真他娘的能看見了!!”他猛地蹦了起來,動作大得差點扯到身上酸痛的肌肉,但他毫不在意,像個第一次逛公園的孩子,開始在院子里上躥下跳。
他沖到那幾盆蘭草前,幾乎把臉貼上去,盯著那修長的葉片和含苞待放的花蕾,嘖嘖稱奇:“原來這玩意兒長這樣!以前就看個綠影子!不錯不錯,野子有品位!”
他又躥到墻角,那里有一只胖乎乎的三花貓正懶洋洋地曬太陽,是附近的流浪貓,偶爾會來院里打秋風。
黑瞎子以前只能靠腳步聲和大概輪廓判斷它的存在和位置。此刻,他蹲下去,盯著貓咪那身油光水滑、花紋分明的皮毛,看著它那雙琉璃似的、因為被打擾而不滿地瞇起來的鴛鴦眼,嘿嘿傻笑:“喲,貓兄,今兒個才發現您這么富態!這毛色,絕了!”
那三花貓被他看得發毛,嫌棄地“喵嗚”一聲,甩著尾巴跳上墻頭跑了。
黑瞎子也不在意,目光又被花叢間飛舞的幾只白色蝴蝶吸引。他像個傻子似的追著蝴蝶跑了幾步,看著它們在陽光下扇動著近乎透明的翅膀,軌跡翩躚,嘴里還念念有詞:“飛慢點飛慢點,讓黑爺好好瞧瞧……”
他甚至饒有興致地蹲在螞蟻洞旁,看著一隊黑螞蟻排著整齊的隊伍,搬運著比它們身體大數倍的食物碎屑,忙忙碌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