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的晨霧如同浸透了冰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瑤寨的屋頂、樹梢。
如同壓在了無邪的心頭。他獨自站在云彩家那棟已然變得陌生的吊腳樓下,最后一次抬眼望去。
木窗緊閉,隔絕了內里正在發生的、與他再無瓜葛的告別與遷徙。胖子的身影在窗后模糊地晃動,正手腳麻利地收拾著簡單的行囊,準備帶著劫后余生的云彩和她阿爹,遠走四九城。
胖子最后貼近他耳邊的那句低語,如同一條陰冷的毒蛇,盤踞在他的耳蝸。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地撬開了他記憶深處最不愿觸碰的潘多拉魔盒。
思緒不受控制地倒卷,那個如同影子般突然出現,又無數次將他從死亡邊緣拽回來的張起靈,曾經那份沉默純粹的守護,難道從約看龍脊背的初遇,就是一場精心編排的戲碼?
還有胖子,雖然貪財怕死、滿嘴跑火車,卻總在他最需要時,用那身肥肉擋住致命危險的胖子,他們一起分享的壓縮餅干,一起經歷的生死瞬間,那些插科打諢、互相托付的背后,難道也浸透著算計的毒汁?
甚至!!一道驚雷響在無邪記憶深處!甚至兒時那個穿著精致戲服,眉眼漂亮得如同小姑娘,曾與他有過短暫無憂童年的“小花”謝雨辰,難道這點僅存的、不涉利益的童真,也早早就被染上了別的色彩?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他心臟最深處彌漫開來,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他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幾乎要扶著身旁冰冷的籬笆才能站穩。
也許他無邪這二十多年的人生,他所有的喜怒哀樂,所有的堅持與掙扎。只是一場被無形之手操控的、蹩腳而殘酷的木偶戲罷了。
他猛地閉上眼,用力甩頭,仿佛這樣就能將那些毒蛇般啃噬心靈的懷疑甩脫。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感讓他稍微找回了一絲清明。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他怕自己會瘋掉。
他睜開眼,眸子里最后一點迷茫和脆弱被強行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狠絕的沉寂。
他轉過身,不再看那扇窗,不再留戀這片承載了太多背叛與決裂的土地。對著一直靜候在側、如同背景板般的幾名無家伙計,他從牙縫里擠出冰冷的字眼:
“走!”
沒有解釋去向,沒有討論下一步。無邪邁開步子,沿著下山的小徑,走得又快又急。
他的背影在濃霧中顯得異常單薄,卻又透著一股義無反顧的決絕,仿佛要將身后所有的人和事,連同那個曾經會為了一條人命而沖動、會為了兄弟情誼而不管不顧的天真,徹底埋葬在這片群山之中。
幾乎就在無邪的身影被下山小徑拐角處的樹木吞沒的同時,在瑤寨另一頭,那片更為原始、幽深的密林邊緣,另外四人已然集結完畢。
林間的霧氣更濃,能見度極低,空氣中彌漫著植物腐爛和濕土混合的腥甜氣息,偶爾傳來幾聲不知名鳥類的怪叫,顯得格外恕Ⅻbr>“野子,接下來怎么搞?是直接去端了那塌肩膀的老鼠洞,還是先陪他玩玩捉迷藏?”黑瞎子一邊活動著手腕關節,發出咔噠的輕響,一邊興致勃勃地問道,墨鏡后的目光掃視著濃霧彌漫的林地,像是在尋找潛在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