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越野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每一次起伏都像是在無邪緊繃的心弦上狠狠撥弄。
他靠在冰冷的車窗上,閉著眼,卻無法隔絕窗外飛速倒退的、令人窒息的綠色,以及車內那幾乎凝成實質的沉默。
胖子走了。
帶著云彩和她那個沉默寡的阿爹,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再多看他一眼。那句“道不同了”如同最終判決,在無邪空曠的心房里冰冷地回蕩。
他曾以為堅不可摧的鐵三角,如今一角徹底崩離,另一角則遙不可及,帶著令他陌生的冷漠與疏離。
車廂內,除了司機,還有另外兩名他從無家帶出來的伙計。他們訓練有素,沉默寡,一路上的護衛工作也算盡職盡責。
但此刻,無邪卻感覺不到絲毫安全感。他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前排兩人的后腦勺,那里面裝著的,是效忠于“無家小三爺”的指令,還是其他更具體的、來自無二白或者某個更深層勢力的監視?
“不要隨意相信任何人,所有的相遇,都是算計,尤其是針對你的。”
胖子的話,如同惡毒的詛咒,在他耳邊反復吟唱。一股強烈的、想要立刻抽身逃離的沖動攫住了他!
他想立刻跳車,逃離這輛看似安全的囚籠,逃離所有可能與“無家”、“九門”相關的視線,去一個絕對沒有人認識他、沒有任何算計的角落!
但這沖動只維持了一瞬,就被更冰冷的理智強行壓下。
不能打草驚蛇。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這個龐大的、他至今未能窺其全貌的局中,一定有著巨大的、不可替代的價值。
否則,無三省不會一次次將他引入險境又留下線索,無二白不會看似放任實則密切關注,甚至雇傭“南瞎北啞”這等人物保護他。他現在掀桌子,除了可能引來更直接的禁錮甚至清除,沒有任何好處。他也沒有人手沒有能力去掀桌子。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將那股心悸壓回胸腔深處,重新閉上眼睛,將頭靠在頭枕上,仿佛疲憊假寐。然而,他的大腦卻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
信任的基石一旦崩塌,往昔的一切都變得可疑,甚至猙獰。
他回想起自己從小到大,那些看似順理成章的經歷。小學時最要好的玩伴,那個總和他一起爬樹掏鳥窩的虎子,六年級時全家突然移民國外,走得倉促,連個像樣的告別都沒有。
當時只以為是尋常,現在想來,是否是無家動用了某種力量,將可能對他產生“不良影響”或“不可控因素”的朋友,悄然“清理”出他的生活圈?
還有他的父母。記憶中只有模糊的輪廓和照片上溫和的笑容。據說他們常年在國外進行學術研究,忙得連過年都難得回來一次。
從他記事起,近三十年了,這對父母竟然能如此“放心”地將唯一的兒子丟在國內,由老母親和弟弟們來照看?
這對于正常的父母而,可能嗎?真的是他們的親生兒子嗎?還是他們早在多年前就已經做出了選擇,放棄的選擇。
更深的寒意從脊椎骨竄起。他想起了那個糾纏了他整個童年的噩夢。黑暗、潮濕、冰冷的地下室,鐵鏈摩擦地面的聲音,還有無法說的恐懼與折磨。
每次他都會哭著醒來,傭人只會安慰他是噩夢,告訴他無家根本沒有地下室。可,真的沒有嗎?
在無家老宅,或者某個不為人知的產業之下,是否真的存在這樣一個地方?那些破碎的、充滿痛苦的夢境,是否是被催眠掩蓋,或者被某種更殘酷的手段洗掉的真實記憶?
一層層的懷疑,如同剝洋蔥般,讓他在心中淚流滿面,他甚至不敢真的流淚。他感覺自己的人生,從出生開始,可能就是一個被精心編排的劇本,每一個出現的人,每一件發生的事,都帶著明確的目的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