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得再次打量眼前這個布衣荊釵、神色恬淡的年輕婦人。
她原本以為,蘇安或許只是機緣巧合得了些失傳的醫方,或是在農事匠作上有些偏才。
可眼前這琳瑯滿目、色香味俱全新的零食,以及蘇安那信手拈來、化繁為簡的講解,讓她隱隱感覺到,此女胸中所學,恐怕遠非她所能想象。
接下來的幾日,裴敏兒懷著一種近乎探究的好奇,逐漸融入了蘇家村的生活。
晚上她也和村民一樣,提著自制的小馬扎,跟著他們擠在燈火通明的倉庫里上晚間的大課。
蘇安講解基礎算術時,她認真聽講;蘇安傳授選種育苗、防治病蟲害的農事技巧,甚至是一些簡單的工匠原理和急救知識時,她更是聽得目不轉睛。
這些看似粗淺卻極為實用的知識,是她過去十幾年錦衣玉食生活中從未接觸過的全新領域。
看著那些原本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戶人家,以及蘇家村的男女老少,聚在燈火通明的倉庫里,如饑似渴地聽著蘇安講解基礎的算術運用,或是那些看似平常、實則蘊含深意的生存技巧、家居竅門。
那種全民向學的氛圍,是她在大興任何一處村落都未曾見過的。
她又去了綜合學院,旁聽蘇睿講解經史,蘇智剖析文章,薛宥傳授禮儀音律。
她驚訝地發現,這里的教學并非死記硬背,蘇睿等人更注重引導學生理解微大義,樹立品格情操。
連女孩們學習的“八雅”,也并非附庸風雅,而是肖文婷引導她們尋找真正的心之所向,涵養心性。
而最讓她感到震撼的,是技術學院。
當她看到蘇午等人圍著蘇安,激烈討論著如何優化紅薯壟距,如何根據土壤墑情調整灌溉;看到蘇文蘇章對著織布機的圖紙爭論不休,試圖理解每一個杠桿、滑輪背后的力學原理;看到何妙、蘇未等人熟練地運用新式記賬法,將工坊繁雜的賬目打理得清晰明了;看到蘇六月等人對照藥典,小心翼翼調整金瘡藥膏的配方……
她仿佛看到了一顆顆名為“格物致知”的種子,正在這片土地上破土發芽。
這哪里是普通的村學?這分明是在系統地培養各類專精人才!
這里學的,不是空泛的詩書,而是能夠實實在在改變生活、創造價值的本事!這種迥異于傳統書院的教學模式,這種將知識直接轉化為生產力的追求,讓出身皇家的裴敏兒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沖擊。
夜里,她與葛年安在臨時安置的小屋里閑話,忍不住將白日的見聞與感慨道出。
葛年安聽罷,捋著胡子笑了笑,眼中帶著與有榮焉的光彩:“現在知道蘇先生的厲害了吧?別說你,就是我,跟在她身邊越久,越覺得她深不可測。”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道,“你可知,你那混世魔王般的小侄兒裴熠,如今最佩服的人就是蘇先生,整天嚷嚷著要拜師,被蘇先生拒了好幾次,還鍥而不舍呢!”
裴敏兒想起裴熠那跳脫的性子,竟能對一人如此心服口服,不禁莞爾。
葛年安看了她一眼,語氣變得有些微妙:“還有你那四弟…景王爺。”他斟酌著用詞,“他對蘇先生,可不僅僅是看重其才那么簡單。我瞧著…怕是存了些別的心思。只是蘇先生如今這身份…唉,怕是難。”
裴敏兒聞,心頭一震。
四弟景之?那個向來清冷自持、眼高于頂,連興都城多少名門貴女都看不入眼的四弟,竟會對一個帶著三個孩子的寡婦動心?
她回想起白日里在村中走動時,偶爾聽到村民提及“王爺”時那發自內心的敬仰,以及提到蘇安時那毫無保留的信賴。
又想到蘇安那份于平凡處見真章、于細微處改變周遭的奇異能力,以及那份面對她這“突然出現”的公主,依舊不卑不亢、從容自若的氣度。
裴敏兒沉默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選擇跟隨年安來到蘇家村,或許并非僅僅是為了追尋愛情。
這片看似普通的土地,這個看似平凡的寡婦,其背后隱藏的波瀾,恐怕遠比她想象的更為壯闊。
她發現這個看似普通的蘇家村,以及這個神秘的蘇先生本身,似乎都隱藏著巨大的秘密和吸引力。
她隱隱覺得,留在這里,或許不僅能守護她的愛情,還能親眼見證,甚至參與到一個不同尋常的未來之中。
四弟的心思,小五的執著,年安的推崇,還有這村子里正在發生的、悄無聲息卻又翻天覆地的變化……
所有線索,都隱隱指向那個在燈火下從容授課、在灶臺邊巧制新食、在田埂上指點江山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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