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之站在原地,目送著車隊蜿蜒遠去,消失在道路拐彎處揚起的淡淡煙塵中,久久未動。
隊伍沿著官道南下,起初還算順利。
春日的陽光暖洋洋地照著,道路兩旁田野里的冬小麥已然返青,透出勃勃生機。
孩子們起初還因離別有些蔫蔫的,但很快就被沿途新鮮的景致吸引,扒著車沿好奇張望。
大人們也漸漸從離愁中走出來,低聲交談著對未來的憧憬。
蘇安坐在車里,抱著依偎在她懷里好奇打量外面的樂寶,心中卻在默默盤算。
從南云關外到劃定的云州興都城外半日路程的蘇家鎮址,需要穿過靈廣郡、廣安郡,路途不近,以這樣的速度,至少需要月余。
沿途安全有景四護衛,她倒不太擔心,只是掛念先行出發的勘探小隊,不知他們是否找到了合適的黏土和石料,那“水泥”冊子交給蘇青松,也不知他們能否看懂并開始思考…
行至第二日下午,隊伍進入一片略顯荒涼的低矮丘陵地帶。
官道年久失修,有些坑洼,車速慢了下來。
景四警惕地觀察著四周地形,示意護衛們收縮隊形。
忽然,前方探路的護衛快馬折返,奔至景四面前,低聲道:“四爺,前方三里,官道岔口附近,聚集了不少人,看打扮像是流民,約有五六十之數,攔在路中,似乎…在乞討,又似在觀望。”
流民?景四眉頭一皺。
災荒還未結束,流民確實多見,但數十人聚集攔路…
蘇安在車中也聽到了稟報,心中微沉。又見流民…
隊伍繼續前行,轉過一個山坳,果然看到前方官道岔口處,黑壓壓一片人聚集在那里。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衣衫襤褸,面有菜色。
他們或坐或臥,堵住了大半個路面,見到這支帶著行李、有護衛的車隊過來,人群一陣騷動,許多雙眼睛齊刷刷地望了過來,眼神里充滿了饑餓、疲憊,以及一種孤注一擲般的亮光。
幾個瘦骨嶙峋的漢子慢慢站起身,擋在了路中央。
其中一個年紀稍長、胡子拉碴的男人,啞著嗓子開口,聲音在空曠的荒野里傳出老遠:
“行行好…老爺,夫人…給口吃的吧…孩子快餓死了…”
他身后,隱約傳來孩童微弱的哭泣聲。
景四勒住馬,手按在了刀柄上,眼神銳利如鷹,掃視著人群。
護衛們悄然調整了位置,將車隊護在中間。
氣氛瞬間緊繃起來。
蘇安撩開車簾,望向前方。
那一片絕望而渴望的眼神,刺痛了她的心。這不是栓子他們那樣有明確投奔目標的流民,這是一群真正被饑餓逼到絕路、隨時可能崩潰的饑民。
給,還是不給?給,可能被纏上,甚至引發哄搶;不給,于心何忍,且這數十饑民若真的鋌而走險…
裴熠也驅馬湊到蘇安車旁,低聲道:“蘇先生,怎么辦?看樣子是真餓急了。”
蘇安抿了抿唇,目光越過那些攔路的漢子,看向人群后面那些瑟縮的婦孺。
她快速對車旁的蘇來福和蘇才說了幾句。
蘇來福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在幾個青壯的陪同下,往前走了幾步,對著那群流民高聲喊道:
“鄉親們!我們也是逃難安家的,沒什么多余糧食!但見不得孩子挨餓!我們勻出些干糧,分給婦孺孩子,大家拿了趕緊讓開路,各自尋活路去,莫要堵著官道生事!”
說著,蘇才帶人從后面一輛裝載雜物的車上,搬下兩筐雜面餅子和一袋炒米,這是他們路上應急的口糧。
看到食物,流民們的眼睛更亮了,騷動加劇。
幾個攔路的漢子喉結滾動,死死盯著那兩筐餅子。
景四冷喝一聲:“肅靜!排隊領取,婦孺優先!敢有哄搶者,莫怪刀劍無眼!”
他身后,二十名護衛齊齊抽出半截佩刀,寒光凜冽。
冰冷的刀鋒和護衛們肅殺的氣勢,暫時壓制了流民中躁動的情緒。
在蘇家村青壯的維持下,婦孺們顫抖著,排隊領到一小塊餅子或一把炒米,便緊緊攥著,躲到一邊狼吞虎咽。
食物有限,分到后面,已然不夠。
沒領到的青壯男子眼中流露出不甘和憤怒,氣氛再次微妙起來。
就在這時,流民隊伍后方,突然傳來一陣更大的喧嘩和驚叫。
只見幾個身影連滾帶爬地從后面丘陵的灌木叢里逃出來,臉色煞白,仿佛見到了什么極其恐怖的東西。
“怪…怪物!有怪物!吃人了!”其中一人嘶聲尖叫,聲音充滿了無邊的恐懼。
這聲尖叫,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引爆了本就緊繃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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