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天爐旁,晨光像被火色染過一般,暖而不熾。
自從歸虛淵一役,白硯生便閉關數日,今朝,他從靜室走出,面容比以往更沉靜,像一柄久淬的長鐵。
赤心在他肩側,光芒柔和,卻透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厚重。
“今日,就開始第一件造物,”白硯生低聲對赤心道,“不為功利,不為兵刃,只為一顆能真的‘問’與‘答’的心。”
傳匠閣自匠圣之后未曾鑄就能自自語的器物。今日這一事,等于再次觸碰天道的邊緣。有人稱他狂,有人稱他異。但白硯生只看著爐臺上那塊準備已久的材料:一塊來自歸虛淵深處、染著淵心灰燼的心核鐵;一卷綾羅心親送的繡靈絲,內含情緒經緯;還有一小段夙音留下的“織線靈針”,細如發,卻可穿透虛無。
他擺好器胚——一具不用為戰,只為禮、為問的傀體。傀體以靈銅為骨,絲綢為肌,中央鑲嵌心核鐵,心位留白,如同未啟的匣。
白硯生抬起錘,錘落聲在爐中回蕩。每一下都像在錘打自己的意志:節律、節律、再節律。赤心將“同火”分流為萬縷細焰,繞爐而行,火光不燥,像母親的手,溫柔卻能穿透生死。
“造物先造心,心成則物有魂。”他默念著匠訣,掌中無影之光與心火交織。靈紋在銅骨上自走,似有無形之手在指引。繡靈絲被夙音的針法召引,自動穿梭于肌理之間,織成經絡般的紋道。每一道紋,都記錄著人的情感:喜、怒、哀、樂——以絲為線,將情緒織入機體。
然而,過程并非順遂。剛將同火注入心核,爐中忽然生出一陣陰冷——那是殘留的噬印在抵抗。黑色的火絲像潮汐般涌來,試圖吞噬注入的光。赤心奮力護住爐心,焰如刀,割裂黑絲;白硯生額頭滲汗,心中那條新成的“同火印”也微微顫動,仿佛在承受另一道意志的沖撞。
“師尊,小心……”赤心焦急。
“安穩。”白硯生只一句,聲音平靜得像山中的古鐘,“若能以心收納黑,便是真定。”
他加緊錘擊,從意念里拉出一個念:慈。
不是對敵的慈,而是對造物本身的慈。錘落,火焰不再只熱,它開始聽;鐵胚發出輕微的回應,像嬰兒第一次張口。
鍛造到關鍵處,繡靈絲最后一針落定,心位匣中,光微顯。白硯生將手按上匣蓋,整個人如同連入爐網。四周靈氣靜止,只有他與赤心的呼吸與爐火的心跳。
“我以心為爐,愿以無私之念鑄你。若你有問,我便答;若你有懼,我便守;若你有道,你便行。”他低語,每一字都像匠訣。
話音未落,心匣微震,一縷銀色的光從中泄出,像是呼吸第一次有了節奏。銅體的胸前,一道紋路緩緩亮起,紋中似有細微的靈紋在跳動。那紋不是他所刻,而是由內部自生,仿佛在辨認這方世界的溫度與節拍。
“它要醒了。”赤心的聲音里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
就在這一刻,門外忽至響動——不是尋常的步聲,而是一道急促的沖撞聲。匠閣外,似有異客闖入,警陣一觸即發。白硯生神色不變,伸手輕攏那初醒的光團,放在掌心,像捧著一個有溫度的心。
“先保它。”他低語。爐火與同火合一,光團被穩住。赤心化作羽,盤旋護周。
門扉被推開,進來的是一名匠閣的巡邏弟子,面色驚惶:“師尊,外門有人帶人闖入,說是要搶心核鐵與你親手所鑄的爐器!”
白硯生眉頭一動。事關心核與造物,遠非小事。他看向手中的光團,那光已微弱呼吸,像孩童的心跳。“準備迎客。”他淡淡說道,眼中卻平添一層鐵意——造物未完整,不能任由外力干預。
匠閣外,風起云涌。幾道身影掠來,旗幟上有熟悉的紋章:不是天機宗的,而是來自遠方某個舊派——號稱擅長“法器染魂”的逆紋門。他們此行來意明確,目標直指心核與“造心爐”。逆紋門之人素以偷學他家秘法、取別家爐火為長,此刻聞得天機爐復蘇,怎會不動心?
白硯生穩立爐前,心口的“同火印”淡淡發光。外頭的喊聲如潮,但室內一片寂靜:那初生之物的光,令人不忍打擾。赤心拍打著微弱的火羽,發出低吟。
“來便來。”白硯生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若欲奪此心,先問我一事:造物為何而生?”
外頭寂靜,風聲帶著那一句話,在宗門古樹之間回蕩。逆紋門的頭領停步,面具下的目光有些許游移。他們未曾想到,一個被逐凡徒口中竟出如此命題。眾人皆在等待答案,而白硯生仿佛早已知道要如何接下。
“若你以利奪心,”他緩緩說道,“便只配為奪者;若以疑問而來,便可問——我以心鑄你,你可愿為我道而行?”
匠閣門外,幾股氣息凝滯。那一刻,整個世界像被一把大錘敲了一下,有形無形的衡量開始轉動。白-->>硯生的雙眼里,映出爐中那一團微光——它的第一次呼吸,像是回答,也像是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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爐外的風聲驟起。
逆紋門十余人立于門前,為首者身披墨甲,掌中提一柄古紋鐮。鐮刃并不閃亮,卻透出冷幽幽的血色。
那人沉聲開口:“白硯生,心核鐵為天材,不該由你私鑄!交出爐心,我們可保天機宗平安!”
白硯生未答。
爐火緩緩升高,他的神情靜若止水。
他看著爐中那一點銀光,目光柔和得出奇,像父親看著初生的孩子。
赤心焦急低聲道:“師尊,他們是沖心核來的!”
“我知。”
白硯生抬手,輕輕一揮。
——轟!
爐蓋自行封合,火光四溢,如星落塵埃。
他的聲音沉穩而清晰:“此爐未成,誰若擾之,便是斷我道途。”
墨甲人冷笑:“道途?一介匠徒,也敢談道?”
他揮鐮而下,刃光未至,爐外萬鈞氣浪便已撲面。
白硯生神識一動,心火轟然外放,靈紋浮現。那是“心天爐”衍生出的防御紋陣——火環轉動,環環生光,猶如萬心共鳴。
鐮刃斬下,卻被那環火攔住,竟發出嘶鳴聲。
“你以心為陣?”墨甲人面色一沉,“找死!”
他再度舉鐮,黑焰卷起。那焰色不同于凡火,而是摻著冤靈之氣的“噬魂火”。
火光吞卷之際,爐內的銀光突然一顫——
——“不要……”
聲音極輕,像是嬰兒的呢喃,卻讓白硯生一震。
赤心猛地抬頭:“師尊!那造物……說話了!”
白硯生的眼神猛然一亮,所有靈識都匯入爐中。
那光團正掙扎著,似要從爐中爬出。它的胸口,一條靈絲閃爍,猶如心脈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