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覺得自己快分裂了。
白天在特高課那棟大樓里,他是代號“狐”的外圍協理員。走路腳步放輕,說話音量壓低,看人眼神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和一絲商人的精明。他像一只真正的狐貍,在獵人的營地里小心翼翼地逡巡,豎起耳朵捕捉每一絲可能有用的風聲,同時繃緊全身肌肉,隨時準備應對突如其來的危險。
那里面的空氣都帶著鐵銹和血腥味,吸進肺里都是沉的。
可一旦踏出那棟大樓,坐進自己的汽車,他就必須迅速把“狐”的那層皮剝下來,換上另一張面孔。
夜晚回到那間有些逼仄卻溫馨的安全屋,他又變回了陳默自己。會坐在有些破舊的藤椅上,點上一支廉價的香煙,任由煙霧在眼前繚繞,在昏黃的燈光下,陷入對未來的迷茫與思索。有時會拿出一張有些泛黃的照片,上面是早已離散的家人,眼神里滿是溫柔與眷戀,嘴里輕聲念叨著只有自己能聽到的思念話語。在這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里穿梭,他感覺自己仿佛踩在懸崖的邊緣,每一步都走得驚心動魄,不知道哪一天,這脆弱的平衡就會被打破,迎來未知的命運。
晚上,百樂門舞廳。
燈光曖昧,音樂靡靡。陳默穿著最時興的西裝,頭發梳得油亮,手里端著一杯威士忌,正和幾個上海灘的公子哥兒談笑風生。
“陳少,聽說你最近跟日本人走得挺近啊?”一個穿著花襯衫的胖子擠眉弄眼地問。
陳默哈哈一笑,抿了口酒,語氣隨意:“做生意嘛,哪路神仙不得拜一拜?佐藤課長那邊,也就是送送禮,吃吃飯,混個臉熟。不然咱們這生意怎么做?”
他話說得輕描淡寫,把自己和特高課的關系定性為純粹的“利益往來”,符合他“唯利是圖”的商人形象。
“還是陳少厲害!”另一個瘦高個豎起大拇指,“咱們想搭線都找不到門路呢!”
“運氣好,運氣好而已。”陳默擺擺手,眼神已經飄向了舞池中央那個最耀眼的舞女,“失陪一下,我去請露露小姐跳支舞。”
陳默穿過擁擠的人群,來到舞池邊,向那位名叫露露的舞女微微欠身,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露露小姐,不知能否賞臉共舞一曲?”
露露轉過頭,看到是陳默,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隨即伸出手,搭在了陳默的掌心。兩人滑入舞池,隨著音樂的節奏緩緩起舞。陳默的手輕輕搭在露露的腰間,既不過分親近,也不顯得疏離,他的眼神專注而溫柔,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眼前這個女子。
“陳少今天心情不錯嘛。”露露輕聲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絲嬌嗔。
“有露露小姐相伴,心情自然好。”陳默笑著回應,心中卻是一片清醒。他知道,在這光鮮亮麗的舞廳里,每一個人都可能是帶著面具的間諜,每一句話都可能是試探或陷阱。但他必須保持這份從容,因為他不僅是陳默,還是那個在特高課與安全屋之間游走的“狐”。
一曲終了,陳默禮貌地松開手,向露露微微點頭致謝。他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繼續與那些公子哥兒周旋,心中卻已經開始盤算著如何從這場看似無害的社交中,獲取更多有價值的信息。在這雙面人生的游戲中,他必須時刻保持警惕,因為每一步都可能是通往深淵的陷阱,也可能是開啟新生的鑰匙。
他再次起身,整理了一下領結,臉上掛著風流倜儻的笑容,步履從容地走向舞池。和在場其他尋歡作樂的紈绔子弟沒什么兩樣。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摟住舞女腰肢的那一刻,他眼角的余光還在警惕地掃視著周圍,尋找任何可能存在的可疑目光。南造云子的人,說不定就藏在哪個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