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涯臉上笑容不變,后背的冷汗卻“唰”地一下冒了出來,瞬間浸濕了內衫。
這老狐貍,太極打得爐火純青!油鹽不進!
旁邊的曾全維,眼皮低垂,手指在膝蓋上無意識地敲擊著。
常寧子捻著胡須,眼神飄忽。
耿異?最慘。
低血糖加上緊張,額頭上一顆豆大的汗珠,不聽話地順著黝黑的臉頰滾了下來,“啪嗒”一聲,滴在他粗布褲腿上,洇開一小片深色。
四人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都從對方眼里讀出了同樣的信息:這老家伙……真他媽難啃!
徐銳藩一番漂亮話,堵得嚴嚴實實。
空氣仿佛凝固了。
澄懷堂里只剩下徐銳藩偶爾滋溜茶水的輕響。
還有耿異肚子里那點稀粥被茶水泡發后,不爭氣地發出“咕嚕”一聲悶響。
尷尬。
極度的尷尬。
李知涯后背的冷汗黏糊糊地貼著內衫。
他知道,自己這張“白臉”唱完了,屁用沒有。
該“黑臉”上了。
遂用眼角余光掃向曾全維。
曾全維眼皮抬了起來。
那前錦衣衛試百戶的底子還在,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刺向主座上那團和氣的肉山。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特有的、屬于鷹犬爪牙的陰冷腔調,開口了:“徐公高義,字字珠璣,令卑職曾全維……茅塞頓開啊。”
徐銳藩笑瞇瞇地看過來:“哦?這位便是曾百總吧?不知曾百總有何高見?”
曾全維沒直接回答,目光緩緩掃過這間富麗堂皇的澄懷堂,從紫檀桌椅看到博古架上的奇珍,最后落在高窗外那片郁郁蔥蔥、氣象萬千的佘山景致上。
他嘴角扯出一絲極其細微、近乎刻薄的弧度:“卑職在京師當差時,也算見過些世面。王公府邸,侯門深院,不敢說踏遍,也見識過十之七八。然則……”
他話鋒陡然一轉,像鈍刀子割肉,“如貴府這般,氣象恢弘,格局深遠,將一整座名山勝景納為私家園囿,亭臺樓閣隱于林泉,飛禽走獸皆聽號令……
“封山占澤,坐擁佘山!
此等格局,此等氣魄,實乃卑職生平僅見!
徐氏累世之積,厚澤之深,令人嘆為觀止!”
徐銳藩臉上的笑容絲毫未變,胖手指悠閑地敲著扶手,仿佛在聽一段美妙的贊歌。
曾全維眼底的冷意更甚:“徐公方才所,徐氏一門,累世簪纓,忠君體國,門生故吏遍及朝野,實乃我大明柱石!卑職深以為然!然則――”
緊接著聲音陡然拔高一分,帶著一種近乎質問的壓迫感,“南洋兵馬司,奉皇命,規復舊疆,綏靖海波,此乃國朝大計!如今草創艱難,一船難求,幾令壯士扼腕,英雄氣短!”
他目光如電,死死鎖住徐銳藩那雙精光閃爍的小眼,一字一頓,圖窮匕見――
“徐公乃國之重器,江南砥柱!
值此國事艱難,正需海內賢達,毀家紓難,共赴時艱!
若得徐公振臂一呼,慷慨解囊,助我司一臂之力,購得幾艘舟船,解這燃眉之急……”
后面的話他沒說,意思赤裸裸:你家這么有錢,山都占了,為國家出點血,天經地義!
徐銳藩臉上的笑容,終于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變化。
不是惱怒,而是一種更深沉的、帶著悲憫和滄桑的感慨。
他長長嘆了口氣,那嘆息聲在寂靜的堂內顯得格外清晰。
“唉……曾百總此,拳拳之心,老夫感同身受啊。”
徐銳藩胖大的身軀在紫檀椅上調整了一下坐姿,顯得更加“推心置腹”――_c